赵高站在门口,并未立刻进来,那双细长的眼睛眯着,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却无丝毫暖意的笑容,像是一张精心绘制的面具。他先是对阴影处的蒙雪微微颔首,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失礼,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原来蒙姑娘也在此,真是有心了。”
蒙雪从阴影中走出,神色已恢复平静,微微屈膝:“赵府令。兄长命我送些膳食与林先生。”她语气平淡,不卑不亢,点明了是蒙毅的安排。
赵高笑容不变:“蒙将军体恤下人,自是应当。”他这才迈步进殿,目光如同黏滑的触手,再次细细扫过案上的粥碗、小菜和那个显眼的漆木食盒,最后定格在林昭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
“听闻林先生今夜亦受惊扰,丞相与高甚是挂怀。”赵高开口,声音尖细柔和,却带着一种阴冷的穿透力,“陛下洪福齐天,骤然转安,实乃万幸。又闻先生于此间,亦有襄赞之功?”他话问得迂回,试探的意味却赤裸裸毫不掩饰。
林昭压下心中的厌恶和警惕,尽量让声音显得疲惫而谦逊:“府令谬赞。林某一介草民,略通些粗浅的调理之气法,见陛下圣体违和,心中焦虑,方才于蒙将军面前妄言了几句吐纳安神之理,蒙将军仁厚,或曾转达御前。陛下能安泰,实乃上天庇佑,太医妙手,林某岂敢贪功?”他巧妙地将“药”的概念偷换为“气法”、“吐纳”,将功劳推给上天和太医,把自己摘出来。
赵高脸上的笑容似乎真诚了一分,眼底的探究却更深了:“哦?气法吐纳?先生果然非常人。却不知是何种玄妙气法,竟有如此立竿见影之效?高虽不才,亦对养生之道颇有兴趣,不知先生可否赐教一二?”他向前微微倾身,做出请教姿态,压迫感却随之而来。
林昭感到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因果反噬带来的混乱感再次涌动。他强忍不适,信口拈来一些现代深呼吸放松法和基础中医理论里阴阳平衡的概念,掺杂了大量玄而又玄的词汇:“无非是引天地清灵之气,涤荡脏腑浊污,调和阴阳枢机。心息相依,意守丹田……此法贵在坚持,亦需机缘契合,非人人时时皆可奏效。今夜或恰是陛下真龙之气感召,天地响应,方有奇效……”
他一边胡说八道,一边暗中观察赵高。赵高听得似乎很认真,不时点头,但林昭能感觉到,对方根本不信,只是在判断他这番话里有多少漏洞和可利用的信息。
“心息相依,意守丹田……”赵高慢慢重复着这几个词,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妙,妙啊。先生之学,果然渊深似海。”他忽然话锋一转,“先生似有疲态,可是这‘引气’之法,颇耗心神?”
林昭顺势揉了揉额角:“确有些费力。加之今夜风波,难免心惊。”
“正当如此,正当如此。”赵高点点头,仿佛十分体谅,“那高便不打扰先生静养了。丞相与高皆感念先生心意,日后若有闲暇,还望先生不吝多多指教。”他拱手施礼,姿态做得很足。
“府令言重了。”林昭起身还礼。
赵高又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那食盒和蒙雪,这才转身,带着那虚假的笑容离开了偏殿,脚步声渐渐远去。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但方才那短暂的交谈却像是一股寒流,让空气都冷了几分。
蒙雪从一旁走出,俏脸含霜:“赵高此人,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先生务必万分小心。他定然不信那番说辞。”
林昭疲惫地坐下:“我知道。但他暂时抓不到把柄。”他看向蒙雪,“此地不宜久留,姑娘快回去吧。今夜之事,多谢了。”
蒙雪担忧地看着他:“先生脸色很不好,那‘反噬’……”
“无妨,休息一下便好。”林昭勉强笑笑。
蒙雪犹豫片刻,低声道:“我已让贴身侍女在外等候,她会悄悄送我回去,无人会察觉。先生……保重。”她不再多言,迅速整理了一下食盒,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偏殿。
林昭独自一人,瘫坐在席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赵高的短暂交锋,比熬夜研究几天学术论文还要耗神。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头痛愈发剧烈,耳边似乎又响起混乱的幻听。这一次,除了厮杀和争吵,他似乎还听到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巨响?以及一种从未听过的、沉闷如雷的轰鸣声?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幻觉。目光落在案上蒙雪留下的那个小陶罐上,里面还有小半罐安神茶。他拿起陶罐,指尖传来她残留的些许温度,心中稍安。
他倒出一些温凉的药茶,慢慢喝下。茶水的苦涩甘甜仿佛能暂时镇压脑海中的惊涛骇浪。
殿外,沙丘宫的夜依旧漫长而寒冷。秦始皇暂时脱离了危险,但帝国的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为他的干预,变得更加波谲云诡。
林昭不知道,他救活的或许不止是一位帝王,更是一头即将苏醒、却可能走向不可控方向的巨龙。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饲龙者,已将自身置于风暴的最中心。
他握紧那只小陶罐,仿佛那是他在这个时空洪流中,所能抓住的、为数不多的真实而温暖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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