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宫的清晨,是在一种极度压抑的寂静中到来的。没有鸟鸣,没有号角,连风似乎都刻意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什么。
林昭几乎一夜未眠。头痛和混乱的幻象时断时续,赵高那双探究的眼睛和蒙雪离去时担忧的神情在他脑中交替出现。直到天光微亮,那些不适感才稍稍减退,留下深深的疲惫。
殿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卫士换岗时甲叶摩擦的低沉声音,比以往更加轻手轻脚。过了一会儿,一名年轻的内侍低着头,端着一个漆木托盘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动作拘谨得近乎惶恐。
“先、先生,请用朝食。”内侍的声音细若蚊蚋,将托盘放在案上,不敢抬头看林昭。
托盘上的食物依旧简单,却比昨日精细了些:一碗浓稠的粟米粥,上面点缀着几颗醒目的红色枣干;一碟蒸得恰到好处的藿菜(豆叶);甚至还有一小条炙烤得焦香的金黄色小鱼,散发着诱人的油脂香气;旁边配着一小碟醯(醋)和梅酱。
最重要的是,粥是滚烫的,鱼是刚出锅的。这显然不是昨夜蒙雪那种“无人生火”状态下的待遇了。
林昭心中明了。秦始皇病情的好转,哪怕原因不明,也足以让最底层的仆役嗅到风向的微妙变化。他这位献上“气法”的奇人,地位无形中又提升了一截,至少暂时无人敢怠慢。
“有劳。”林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内侍如蒙大赦,飞快地行了个礼,倒退着出去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有危险。
林昭拿起那双崭新的、打磨光滑的木箸,慢慢吃着这顿“升级”了的朝食。枣干甘甜,粟粥暖胃,烤鱼外酥里嫩,蘸着微酸的梅酱,极大地抚慰了他紧绷的神经和空乏的肠胃。食物的力量真实而朴素,让他暂时从历史的宏大叙事和自身的诡异处境中抽离出来,专注于味蕾的片刻享受。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用完朝食不久,门外传来蒙毅沉稳的声音:“林先生。”
“蒙将军请进。”林昭整理了一下衣袍。
蒙毅走了进来,他换上了一身更正式的玄色深衣,眼神中的疲惫难以掩饰,但神情却比昨夜松缓了许多。他挥手让门口的卫士再退远些。
“陛下清晨已醒,进了一小碗糜粥,精神虽仍萎靡,但已能开口言语。”蒙毅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陛下问起了你。”
林昭的心提了起来。
“我只说先生乃隐世高人,精通养生吐纳之术,昨夜见陛下圣体不安,进献了一些安神调理的呼吸法门,或对陛下有所助益。”蒙毅看着林昭,“陛下未再多问,只颔首道:‘有心了。’”
林昭稍稍松了口气,秦始皇没有深究,这是好事。但“有心了”这三个字从这位帝王口中说出,含义可以很丰富。
“然,”蒙毅话锋一转,神色复又凝重,“李斯与赵高,昨夜至今,活动频繁。虽表面恭顺,但暗中必有动作。先生昨夜应对赵高,虽无破绽,但已引起他们极大警惕。陛下病情好转,打乱了他们诸多布置,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会对陛下不利?”林昭立刻问。
蒙毅摇头:“短期内应不敢。陛下虽病,余威犹在。但他们可能会从别处着手。”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林昭身上,“先生来历神秘,所学迥异常人,此即最大破绽。他们定会想方设法,查探你的底细,甚至……罗织罪名。”
林昭感到一股寒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将军需要我做什么?”
“一如往常。”蒙毅道,“研读星象,推演算学,甚至与阿雪探讨那些机巧之物,皆可。越是坦然,越无嫌疑。我会加派人手,‘保护’先生安全。另外……”他略一沉吟,“陛下或会在身体稍好后召见于你,届时如何应对,先生需早作准备。”
就在这时,一名郎官快步走来,在蒙毅耳边低语几句。蒙毅眉头微蹙,对林昭道:“御医正奉诏为陛下请脉,丞相与中车府令皆在旁陪同。我需即刻前往。”
蒙毅匆匆离去。林昭独自站在殿中,心情沉重。他知道,暂时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李斯和赵高就像两条毒蛇,潜伏在侧,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清晨的阳光勉强穿透薄雾,洒在冰冷的宫墙上。几个宫人正低着头,用长柄的扫帚小心翼翼地清扫庭院,动作僵硬,不敢发出一点大声响。整个沙丘宫依旧笼罩在一种无声的惊惧和等待之中。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宫道上一辆正在装载货物的辎车上,上面似乎有一些熟悉的、标注着特殊符号的麻袋——那是他改进后的军粮试验品。历史的细节,确实因他而改变了,哪怕只是微小的一步。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眩晕再次袭来。他仿佛看到那辆辎车不是在秦国的驰道上行驶,而是在一片冰天雪地中,被穿着毛皮、挥舞弯刀的凶狠骑兵追逐、点燃……
匈奴!
林昭猛地扶住窗棂,甩了甩头,幻象消失。
因果反噬的警告,越来越具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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