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劣酒。
烧刀子像一道火线,从喉咙直烧进胃里,驱散着夜间的寒意,也灼烧着两颗刚刚结识、各怀心事的心。
龙啸云很健谈。他自报家门,称是关中人士,家中做些镖局生意,自幼习武,此番北上是为历练。
他说得坦荡,笑容爽朗,言语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豪气。他频频举杯,称赞李寻欢的飞刀绝技,感叹江湖险恶,痛斥宵小之辈。
李寻欢大多沉默,只是偶尔点头,饮酒。
他的目光偶尔掠过龙啸云佩剑的剑柄——那上面镶嵌着一颗不小的翡翠,价值不菲;也掠过他虎口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印记,绝非普通镖师之子能有。
但他没有点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李兄这手飞刀,真是神乎其技!”龙啸云再次赞叹,眼神灼灼,“不知师承哪位高人?”
李寻欢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顿。
汪小闲冰冷的脸庞在脑中一闪而过。
“家传。”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酒很劣,却很烈,像他此刻的心情。
龙啸云识趣地没有追问,转而道:“李兄此行北上,可是有什么要事?若不然,你我结伴同行如何?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他的邀请显得真诚而热切。
李寻欢还未回答——
嗤!嗤!嗤!
数道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破空声骤然从窗外袭来!
不是石子,是弩箭!闪着幽蓝光泽的弩箭!直取两人后心!
偷袭!而且是淬了毒的致命偷袭!
对方显然极有耐心,一直等到他们酒至半酣、精神最为松懈的时刻才发动!
龙啸云反应极快!怒喝一声,长剑已然出鞘半尺,剑光如水,便要格挡!
但李寻欢更快!
在破风声响起的第一时间,他仿佛早已预料!不是格挡,而是进攻!
他放在桌下的手早已扣住飞刀!手腕一抖!
两道寒光不分先后地激射而出!并非射向弩箭,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窗外黑暗中弩箭射来的源头!
“出刀见爪”!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猛地一拍桌面!
桌上的酒壶、陶碗震飞起来,恰好迎向射来的毒弩!
“啪!啪!”
酒壶和一只陶碗被弩箭射得粉碎,酒液和碎片四溅!
另外两支毒弩则被龙啸云及时挥剑荡开,钉入一旁的土墙,箭尾兀自颤抖!
窗外黑暗中传来两声闷哼!
李寻欢那两柄飞刀,显然已命中目标!
“好贼子!”龙啸云又惊又怒,长剑完全出鞘,护在身前,眼神锐利地扫视窗外。
李寻欢已站起身,面色冰冷,指间又扣住了两柄飞刀。方才那一刻的爆发,冷静、精准、狠辣,完全不像一个初入江湖的年轻人。
野店里其他客人早已吓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店老板则不知何时已缩到了柜台最底下。
窗外静悄悄的,再无声息。偷袭者一击不中,即刻远遁,显然是老手。
龙啸云警惕地等了片刻,才还剑入鞘,看向李寻欢,脸上满是后怕和由衷的敬佩。
“李兄!你又救了我一命!”他拱手,神情激动,“若非你及时发现,出手如电,我恐怕已……”
李寻欢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窗外:“他们本就是冲我们来的。”
他走到窗边,看向飞刀射出的方向。黑暗中,只有风声。
但他知道,那两刀,绝对留下了点什么。
龙啸云跟过来,低声道:“是关外那伙人?”
李寻欢没有回答,算是默认。父亲的血仇,像一块冰,沉在他心底。
龙啸云面色凝重起来:“他们竟追杀至此!李兄,你我更应同行!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他看着李寻欢,眼神真诚而坚决:“我龙啸云虽武功不及李兄,但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这路,我陪你走了!”
李寻欢转头看着他。
火光下,龙啸云的脸庞因激动和酒意而微微发红,眼神坦荡,充满了江湖儿女的义气。
一个人行走在这充满杀机的北上的路,确实孤独而危险。有一个武功不弱、看似豪爽的同伴……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点头。
“好。”
龙啸云大喜,用力一拍李寻欢的肩膀:“好!太好了!从此你我便兄弟相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拉起李寻欢回到桌边,大声招呼吓坏了的店老板:“老板!再上酒!上好酒!今日我要与李兄痛饮,不醉不归!”
新的酒送上,果然比之前的醇厚许多。
龙啸云兴致极高,滔滔不绝,说着江湖趣事,畅想着未来。
李寻欢话依旧不多,但碗中的酒,却喝得快了。
烈酒入喉,烧得胸膛发烫。
父亲的仇,神秘的黑衣人,汪小闲的冷漠,龙啸云的热情…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一丝短暂的、依靠的暖意。
他看着龙啸云畅快的笑容,心中那层冰壳,似乎微微融化了一丝。
他端起酒碗。
“龙兄,敬你。”
“哈哈!好!李兄弟,干!”
两只碗再次碰撞。
酒花四溅。
窗外夜色深沉,杀机四伏。
窗内,酒正酣,意渐浓。
谁又能看清,这看似炽热的兄弟情义之下,涌动着怎样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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