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柄剑还悬在半空,剑尖那滴水迟迟不落。我盯着它,就像盯着一个不肯闭眼的守夜人。地窖入口就在主屋后墙根,一块青砖松动了二十年,今晚才想起来去碰。
手指刚搭上砖缝,整块砖就化成了灰。黑水顺着墙缝往下淌,像有人在墙里头倒墨汁。这水我认得,师父葫芦里的东西,三年来一直埋在梁上第三根檩子下,现在自己破封了。
我蹲下身,把朱砂笔从账本里抽出来。笔杆沾着干涸的血,那是画卦时划破手指留下的。现在正好用上。我在地上划了一道,血混着残余的朱砂,纹路歪得像醉汉写的字。可当最后一笔收住,七道银光从背后同时亮起——柜面上那六柄剑,连同空中那柄,齐齐震颤了一下。
“该清账了。”我说。
话音未落,地窖深处传来三声轻响。铛、铛、铛。算盘珠子敲柜台的老规矩。但这次不是木头声,是金属撞击星轨的那种脆响。
司徒明站在地窖口,青衫没变,半片琉璃镜也没换。可他左臂已经透明了大半,像是被风吹散的烟。他手里捏着那截断尺,尺尾还挂着我耳垂上掉下来的铜钱。
“你早知道?”我问。
“我知道你会来。”他把断尺往地上一插,“我也知道你不会回头。”
黑水蔓延得更快了,碰到断尺的地方开始冒泡,像是烧开了。地面裂出蛛网般的纹路,一道道朝着中心汇聚。最中间那块砖突然拱起,接着炸开,一股腥风卷着灰雾喷出来。
我捂住嘴,胎记突然发烫。不是疼,是熟人拍肩膀那种提醒。井底的幻象又来了——师父推我下崖,赵无锋举剑对峙,苏红袖簪花的手指……全挤进脑子里乱晃。
“别看。”司徒明一步跨到我面前,左手结印按在我眉心。他的手掌凉得不像活人,指尖有星光流转。“冥狱裂隙不开,归墟之力不现。你想救青州,就得进去拿回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代价呢?”我盯着他快没了的胳膊。
他笑了下:“我的命早就不是命了。我是剑灵,生来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话音刚落,他右手猛地拍向地面。断尺爆发出刺目银光,黑水瞬间凝固成一条蜿蜒的河道形状,沟壑分明,流向东南——和我卦象上标的一模一样。
地窖中央浮现出一道裂缝,边缘泛着幽蓝火光。不是真火,是空间被撕开后的残痕。里面传出低语,听不清词,但调子熟悉。像小时候师父哄我睡觉哼的小曲。
“走!”司徒明一把将我往前推。
我没站稳,膝盖磕在地上,手撑处全是湿滑的黑泥。抬头时,看见裂隙深处浮现出无数碎片画面:一把巨剑劈开天河,星辰坠落如雨,大地裂成千瓣,有人跪在废墟里捧着心脏……
是我的手。
是我当年做的事。
我想往后退,腿却不听使唤。那些画面缠上来,像藤蔓勒进骨头。耳边响起哭喊,有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啼哭——全是死在我剑下的魂。
“陈无咎!”司徒明一声暴喝,左手狠狠砸在自己胸口。
一团星核从他体内飞出,直冲我胎记。轰的一声,脑子里的画面全炸了。我喘着粗气,冷汗浸透后背。
“去拿回你的力量。”他声音已经飘忽,“别让他们白死。”
裂隙越张越大,蓝焰卷出阵阵狂风。我咬牙站起来,正要迈步,忽然听见另一个声音:
“这次……要慢慢走……”
是师父。
和十六岁那年推我下悬崖时一模一样的语气,慢悠悠的,带着点嫌弃,又有点心疼。
我闭上眼,不再抵抗那些闪回的记忆。反而顺着那句话,一步一步往前挪。脚底下不再是泥土,而是某种由星光铺成的路径,软得像踩在云上。
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我回头,司徒明整个人正在消散。青衫还在,人却像被风吹散的沙。只剩半片琉璃镜落在原地,镜面朝上,映着裂隙上方不存在的星空。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但我读懂了。
——别回头。
我转过身,踏入裂隙。
蓝焰扑面而来,却没有温度。身体像是被拆开又重组,每一寸骨头都在尖叫。眼前光影交错,一会儿是当铺柜台,一会儿是乱葬岗的枯树,一会儿又是井底那七柄半透明的剑鞘。
脚步不停。
星光路越走越窄,两边出现黑色石柱,上面刻满符文。有些字我认识,是账本上的老字;有些不认识,却觉得眼熟,像是我曾经亲手写下的律令。
地下河图的轮廓渐渐清晰,就在前方不远处。河道弯曲如蛇,最深处有个漩涡状的入口,散发着熟悉的气息——和血玉珏、青铜钥匙、师父的黑水,都同源。
我能感觉到,那里藏着一把剑。不是锈剑,也不是归墟,是真正属于七剑共主的那一把。
喉咙突然发紧。
不是恐惧,是期待。
就像饿了三天的人闻到了饭香。
我加快脚步,胎记滚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离旋涡还有十步,九步,八步……
头顶忽然传来轰鸣。
像是天塌了。
一道巨大黑影从上方掠过,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紧接着,整条星光路剧烈晃动,石柱一根接一根崩塌。
我抬头。
一只手臂从虚空中垂下。
巨大的,由纯粹星尘构成的手臂,五指张开,掌心朝下,正缓缓压向漩涡入口。
那是——
是归墟剑灵曾经斩断天道时的模样。
是司徒明耗尽一切也要阻止的东西。
它回来了。
而且,它认得我。
星臂猛然握拳,空气炸裂。我本能地抬手格挡,肩上的剑鞘自动弹开,第七柄剑飞出,在身前划出半圆。
银光与星尘相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趁机向前猛冲。
六步,五步,四步!
星臂第二次砸下,这次目标明确——是我。
我翻身滚地,剑横扫而出,削中星指边缘。一声闷响,星尘四溅,像是打碎了一片银河。
第三击已至。
我没有再躲。
而是迎着那拳头冲上去,嘴里喊出一句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话:
“老子的账还没算完!”
剑尖直指星核所在。
两股力量撞在一起的瞬间,我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炸开:
师父说:“这次……要慢慢嚼。”
司徒明说:“门开便回不去了。”
老道士在梦里笑:“练剑之人何惧窥视?”
还有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你终于回来了……”
星臂崩解。
第一根手指化作流光,第二根碎成粉末,整条手臂像沙塔倒塌般坍塌。最后一点星尘飘落,竟组成一行小字:
【戌时三刻,城西乱葬岗】
和司徒明留给我的竹简上一模一样。
我站在原地,胸口起伏,剑尖垂地。
前方漩涡静静旋转,等着我进去。
脚下一滑。
低头看,地面不知何时渗出黑水,正顺着鞋底往上爬。水里浮着半片琉璃镜的倒影,镜中没有脸,只有一行血字缓缓浮现:
“你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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