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柱那声细若蚊蚋、带着颤抖和试探的询问，像一根微弱的针，刺破了院子里凝固的绝望。
林薇猛地回过头，看向靠在土墙边那个依旧缩着脖子、眼神躲闪的男人。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在灾难临头时彻底瘫软或只会哭泣，而是发出了一个询问的信号，尽管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混合着更大的压力，在她冰冷的心底漾开。
她深吸了一口寒冷的夜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问题，她必须思考，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
“还能怎么办？”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想办法弄钱，或者弄到值三斗米的东西。”
这话等于没说，陈大柱的眼神又黯淡下去，重新被绝望笼罩。
林薇的目光却锐利起来，她扫过这个一无所有的家，扫过窗外漆黑的夜，最后落回陈大柱身上：“光靠挖野菜摸螺不行，那点东西喂不饱肚子，更换不来钱。我们必须弄点……能拿去集市上换钱的东西。”
“换钱？”陈大柱茫然地重复，在他的认知里，除了地里那点收成和给富户打短工，没有任何来钱的路子。“俺……俺们有啥能换钱的？”
“山里有的是东西！”林薇打断他的畏缩，原主记忆里那些模糊的、关于山货的印象碎片被她拼命挖掘，“柴火！大量的柴火！砍了捆好，挑到镇上去卖！还有……芦苇！我记得河边有大片的芦苇荡，割了芦苇，可以编席子、编筐，哪怕编得不好，也能卖几个钱！”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最不需要本钱的办法。卖力气，卖手工。
陈大柱听得愣住了。砍柴？割芦苇编东西？这些活儿又累又不值钱，而且……他偷偷看了一眼妻子，编筐编席子……她怎么会？以前的王秀娥只会嫌这些活儿脏累，碰都不碰。
“可是……编席子……俺……俺不会啊……”他讷讷地说，底气不足。
“不会就学！”林薇的语气斩钉截铁，“谁生下来就会？从最简单的开始编！编得不好，便宜点卖！总比坐在家里等死强！”
她的果断和强硬，像是一根鞭子，抽散了陈大柱心头的迷茫和恐惧，留下一种被驱使的麻木。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敢再反驳。
“明天天不亮就起来。”林薇开始分配任务，语气不容置疑，“你去砍柴，挑结实耐烧的硬柴砍，捆扎实了。我去河边割芦苇。”
她看了一眼屋里：“铁蛋大了，能帮忙捋芦苇叶子，丫丫……跟着我，不能离人。”
她的安排条理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陈大柱只是机械地点头。
这一夜，注定无眠。
林薇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听着身边陈大柱压抑的呼吸声和角落里孩子们睡梦中不安的呓语，眼睛睁得老大。脑海里飞速盘算着明天的计划，计算着柴火的重量、芦苇的数量、可能的价格、需要的时间……以及那沉甸甸的三斗粟米。后脑的肿痛和异物的存在感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但她此刻无暇顾及。
天还黑着，远处依稀传来几声鸡鸣。林薇第一个坐起身，推了推旁边的陈大柱：“起来了。”
没有抱怨，没有拖延。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懒惰和拖延都被暂时碾碎。陈大柱沉默地爬起来，穿上那件破旧的短褂，拿起墙角磨得亮了些的柴刀和绳子，默默地走出了家门，融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林薇也迅速起身。她叫醒了铁蛋，简单地交代了任务。小男孩听到要干活，没有抗拒，反而像是找到了某种寄托，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
她给依旧困倦的丫丫裹上最厚实的破衣服，背上背篓，拿起那把锈柴刀，也带着铁蛋走出了家门。
清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河边的芦苇荡一片枯黄，高大的芦苇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林薇卷起破旧的袖子，开始挥刀割芦苇。这活儿远比想象中吃力，芦苇杆坚韧，她的手很快就被粗糙的杆茎磨得发红，冰冷的刀刃震得虎口发麻。但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铁蛋在一旁，学着母亲的样子，吃力地捋掉枯黄的叶子，把小一点的芦苇整理整齐。丫丫则乖乖地坐在一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小脸冻得通红，大眼睛懵懂地看着母亲和哥哥忙碌。
汗水很快湿透了林薇破旧的内衫，又被寒风吹冷，贴在身上冰凉刺骨。后脑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每一下挥刀，都伴随着身体的酸痛和心灵的煎熬。但她不能停。
陈大柱那边的情况只会更糟。砍柴是纯粹的力气活。
日头渐渐升高，背篓里的芦苇越来越多，林薇的胳膊几乎抬不起来，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铁蛋的小脸也累得煞白，但依旧坚持着。
中午时分，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里。陈大柱还没有回来。
林薇胡乱热了点昨天剩下的鱼汤和山药，和两个孩子分着吃了。刚吃完，就见陈大柱拖着两大捆沉重的柴火，踉踉跄跄地回来了。
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水混着泥土，衣服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肩膀被扁担磨得又红又肿，几乎直不起腰。一进门，就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两捆柴火，确实都是耐烧的硬木，捆得也结实。这大概是他能付出的全部力气了。
林薇默默地看着，没说什么，只是递给他一碗温水。
休息了片刻，下午的任务更加艰巨——处理芦苇。
林薇按照原主记忆里那点模糊的编筐印象，尝试着将芦苇浸泡软化，然后开始编织。过程惨不忍睹。她的手完全不听使唤，编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松松垮垮，别说卖钱，自己用都嫌难看。
陈大柱在一旁看着，眼神麻木。铁蛋则努力地想帮忙，却总是帮倒忙。
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林薇几乎要绝望地放弃。这样下去，十天怎么可能凑得出三斗米？
就在她看着一地狼藉的失败品，心灰意冷之际，目光无意中扫过墙角那几根颜色较深、韧性更好的特殊芦苇杆。
忽然，一个极其微弱的、属于现代林薇的记忆碎片闪了一下——那不是芦苇，好像是……蒲草？一种韧性更好、带有特殊清香的植物？
她走过去，拿起那几根蒲草，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略带辛凉的草木香气钻入鼻腔。
这个味道……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猛地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香囊！
现代时，她曾一度迷恋过古风手工，跟视频学过一阵子简单的刺绣和香囊制作。虽然手艺不精，但基本步骤还记得！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灵感而亮得惊人。
粗糙的筐和席子卖不上价，而且他们短时间内也学不会。但是，小巧的、填充了干花香草的香囊呢？虽然同样可能粗糙，但胜在新奇！镇上或许有小姐姑娘会喜欢？哪怕价格便宜，但只要做得快，薄利多销，说不定……
希望之火再次燃起，虽然依旧微弱，却有了明确的方向！
“不编筐了！”她突然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陈大柱和铁蛋都愕然地看着她。
林薇快步走到那堆芦苇和蒲草前，迅速地将那些颜色气味不同的蒲草挑选出来：“找这种草！越多越好！还有……我记得山里有些野花野草是带香味的，干了也能用……铁蛋，你知不知道？”
铁蛋被母亲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地点点头：“……后山……阳坡……有种紫色的小花……有点香……还有……薄荷叶……”
“好！”林薇心脏砰砰直跳，“明天！明天我们去摘！摘回来晾干！”
她拿起一根蒲草，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尝试着回忆香囊最简单的缝制方法。没有针线？原主的记忆里，家里似乎有一个几乎被遗忘的、锈迹斑斑的针线包，是多年前某个亲戚留下的，里面还有几根针和一点点杂色线！
虽然粗糙，但可以试试！
她仿佛看到了一条狭窄的、但确实存在的缝隙之光。
然而，就在她全神贯注于这突如其来的灵感时，院墙外，一个身影悄悄地缩了回去。
隔壁的张寡妇，正透过篱笆的缝隙，狐疑地盯着院子里举止反常、对着一堆杂草突然兴奋起来的王秀娥，嘴里不屑地嘀咕：
“疯疯癫癫的……对着几根烂草傻乐……肯定是昨天被里正吓傻了……哼，看你们十天后拿什么交粮！”
她啐了一口，扭身回屋，脸上却带着看好戏的恶意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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