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留下的那袋沉甸甸的五百文钱,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笼罩在这个家上空的绝望阴云。陈大柱捧着钱,手都在发抖,反复数了好几遍,依旧觉得像在做梦。铁蛋看着爹娘脸上久违的、带着希望的亮光,小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更加细心地照顾着渐渐好转的妹妹。丫丫虽然还虚弱,却也能靠在床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爹娘忙前忙后,偶尔小声喊一句“娘”,让林薇心里的暖意又浓了几分。
然而,林薇的欣喜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冷静下来后,周老爷那过于爽快的态度和优厚的条件,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完全安心。
五百文定金,五文钱一块腐乳的收购价……这对于一坛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发酵豆制品来说,优厚得近乎诡异。周老爷是个商人,商人逐利是天性,他为何愿意付出如此高的溢价?难道邻县的富人们真的对口味的追求如此狂热,以至于让他断定这新奇玩意能卖出天价?
亦或是……他看中的,不仅仅是腐乳本身?是制作腐乳的方子?还是她这个“突然开窍”的“王秀娥”?林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前世见多了商业场上的尔虞我诈,让她不得不往深处想。
林薇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停止这些无端的猜测。无论如何,这笔钱是实实在在的救命钱,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当务之急,是履行约定,在一个月内做出足够数量的腐乳。
目标明确,行动就有了方向。
她将五百文钱仔细收好,分出一百文给陈大柱:“你去镇上多买些黄豆,要颗粒饱满的,别掺了坏豆。粗盐和酒也得多备些,酒挑稍好点的,味道能更醇。”又额外加了五十文,“再买三个大陶缸,五个小陶罐,之前的坛子实在不够用了。”
陈大柱接过钱,手指攥得紧紧的,连连点头:“哎!我这就去,保证挑最好的回来!”他揣着钱出门时,脚步都比往常轻快了许多。
铁蛋也主动凑过来:“娘,我能帮你烧火!上次煮浆我看爹做过,我也会添柴了!”
林薇揉了揉他的头,笑着应允:“好,那烧火的活就交给你了,可得看好火候,不能太急也不能太缓。”
小小的院子很快被新购置的陶缸、陶罐占去不少空间,泡发的黄豆在木盆里涨得饱满,磨浆的石磨旁堆着整齐的柴薪,原本死气沉沉的家,忽然间有了一种“作坊”的雏形,充满了忙碌的生机。
她将豆子泡发、磨浆、煮浆、点卤、压制成型的工序主要交给陈大柱负责。陈大柱虽然笨拙,磨浆时胳膊酸得抬不起来,点卤时手抖得差点把卤水倒多,但胜在力气大肯吃苦,经过几次失败后,做豆腐的技术越来越熟练,压出的豆腐块紧实均匀,再也没有出现过散碎的情况。
她自己则主要负责最关键也最需要细心的一环——发酵和腌制。
她发现,豆腐发酵的成败与环境温度、湿度密切相关。特意收拾出屋里最阴凉通风的一个角落,用木板搭了两层架子,专门用来放置铺满豆腐块的簸箕。为了控制湿度,她还在角落放了一盆清水,每天早晚都要用手试一下空气的潮湿度,一旦发现过于干燥,就往地上洒点水。每次接触豆腐前,她都会仔细洗手,连衣袖都要挽得严严实实,生怕带入杂菌。
等待发酵的日子里,她则精心调配腌料的比例。盐多了太咸压味,酒多了则苦涩抢味,香料更是点睛之笔,不能喧宾夺主。她找来了花椒、八角、桂皮,碾碎后按不同比例和盐、酒混合,分别装在小碗里,每碗对应一小块豆腐进行试验。白天记在纸上,晚上躺在床上反复琢磨,哪个配比香气更突出,哪个口感更柔和,力求找到最完美的平衡。
这个过程并不总是一帆风顺。有一次,或许是因为天气突然转热,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缝照进了发酵角,一批豆腐发酵过度,长出了令人不适的绿霉,还带着淡淡的酸味。陈大柱看着那簸箕里的豆腐,心疼得直咧嘴:“这……这得不少豆子呢,就这么扔了?”
林薇咬了咬唇,虽也可惜,却还是果断说道:“必须扔,吃了要出事的。下次咱们在窗上挡块木板,别让太阳晒进来。”她亲自将坏豆腐拿到村外的荒地埋了,回来后还仔细用热水清洗了簸箕,才敢重新使用。
但林薇没有气馁。每一次失败,她都仔细寻找原因,记录下来,下一次改进。她身上那种现代人特有的钻研精神和执行力,让一旁的陈大柱看得目瞪口呆。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妻子,真的和以前那个只会打骂撒泼的王秀娥,判若两人了——现在的她,眼神清亮,做事有条理,连说话都透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劲儿。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十几次试验和调整,林薇终于稳定了腐乳的品质和口感。做出的腐乳色泽乳白细腻,用筷子轻轻一夹就能感觉到绵软的质感,入口咸淡适中,酒香和豆香交织在一起,香气醇厚浓郁,甚至比第一次试做的还要好。
随着一缸缸腐乳密封入罐,院子里那奇特的香气也愈发浓郁起来。这香气不像饭菜的烟火气,带着一种发酵后的独特醇厚,勾得人鼻尖发痒。左邻右舍路过时,都忍不住放慢脚步,伸长脖子往院里张望,低声窃窃私语:“陈家这是做啥呢?这么香?”“前阵子还愁得哭,这咋突然折腾起新东西了?”有胆子大的,还隔着院墙喊两句:“大柱家的,做啥好吃的呢?”林薇只笑着回一句“自家瞎做的”,便不再多言。
一天傍晚,夕阳把院子里的陶缸镀上一层暖黄,林薇正在院里检查最后一批入罐的腐乳,用布仔细将陶罐口扎紧,院门被轻轻推开了。
来的竟然是多日未见的张寡妇。她手里挎着个小篮子,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脸上堆着极不自然的笑容,眼神躲躲闪闪的,完全不见了往日叉着腰骂街的嚣张。
“秀娥妹子……忙着呢?”张寡妇讪笑着打招呼,鼻子却不由自主地吸了吸,空气中浓郁的腐乳香气钻进鼻腔,她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好奇和贪婪,喉结都动了动。
林薇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冷淡地看着她:“有事?”上次张寡妇嚼舌根被她怼回去后,两人就没再打过交道,这会儿突然上门,肯定没好事。
“没……没啥大事……”张寡妇将手里的篮子往前递了递,林薇瞥了一眼,里面是三个歪歪扭扭的鸡蛋,蛋壳上还沾着点鸡粪,“就是……听说丫丫病了,一直没好意思来看……这点鸡蛋,给孩子补补身子……”
又是这一套虚情假意。林薇心中冷笑,上回她家鸡丢了,还怀疑是铁蛋偷的,这会儿倒想起给孩子送鸡蛋了。她往后退了半步,并未去接:“不必了,孩子快好了,多谢嫂子惦记。你的心意领了,东西拿回去吧。”
张寡妇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却不敢像以前那样发作——上次林薇那股狠劲,她到现在还记得。她踌躇了一下,眼睛忍不住又瞟向那些并排摆放的密封陶缸,喉结又动了动,试探着问:“秀娥妹子……你这做的是啥好东西啊?闻着真香……能……能让嫂子见识见识不?就看一眼,保证不碰。”
林薇心中警铃微作。张寡妇是出了名的爱占便宜、嘴碎,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在她明显畏惧自己的情况下还来套近乎,必然是冲着这腐乳来的。说不定是听了邻居的议论,想打听出方子来。
“自家瞎捣鼓的吃食,上不得台面,就不叫嫂子笑话了。”林薇一口回绝,语气不容置疑,“嫂子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这儿还忙着收东西,天黑该看不清了。”
张寡妇见她油盐不进,脸色变了变,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又夹杂着几分畏惧,最终没敢再多问,只讪讪地说了句“那你忙,我先走了”,便提着篮子匆匆走了。走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些陶缸。
夜里,林薇躺在床上,听着身边陈大柱沉重的呼吸声、里屋丫丫偶尔发出的轻哼,还有窗外唧唧的虫鸣,久久无法入睡。一个月期限将至,腐乳的制作基本顺利,算下来能凑够周老爷要的数量,到时候货款到手,不仅能还清之前欠的债,还能给丫丫买些补身体的糖糕,家里的境况似乎真的要好转了。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呢?
周老爷那过于爽快的态度,张寡妇刚才那打探的眼神,还有前几天总感觉有人在院墙外围徘徊的动静……林薇闭上眼睛,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这些细节。
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这一切。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对她,以及她所做的腐乳,抱有极大的兴趣。
这种兴趣,让她感到莫名的心悸。
她翻了个身,目光无意中落在窗外。窗纸糊得不算严实,能透过缝隙看到院里的景象。
清冷的月光下,院墙的阴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动了一下!那东西贴着墙根,身形不大,却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姿态,一晃就躲到了老槐树后面。
像是一只野猫,又像是一个……蹲伏的人影?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瞬间睡意全无!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借着月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老槐树的枝叶在月光下晃动,投下斑驳的影子,可刚才那个动静却消失了。
她缓了缓神,轻轻推了推身边的陈大柱:“大柱,你醒没?”
陈大柱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咋了?”
“你刚才听见院里有动静没?”林薇的声音压得很低。
陈大柱揉了揉眼睛,侧耳听了听,摇着头:“没有啊,就虫叫呢。是不是你太累了,听错了?”
林薇没再说话,只是依旧盯着窗外。院子里除了月光和婆娑的树影,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她的错觉。
是最近连日忙碌太累,精神紧张看花眼了?
她不敢确定。
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却无比真实,像有什么东西正隔着黑暗窥视着她。
她缓缓躺下,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再无一丝睡意。手不自觉地摸向枕头底下——那里放着一把小小的剪刀,是她防备着万一有坏人闯入准备的。
腐乳的香气依旧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荡,透过窗缝钻进屋里。
但这香气,似乎不再仅仅代表着希望和生机。
它还引来了……隐藏在暗处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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