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他们获准上岸,乘坐郑家提供的马车前往驿馆时,眼前的景象更是彻底颠覆了范·德·桑德对“明国”的认知。
他想象中的东方城市,或许是如传说中北京或南京那般宏伟,但道路多半是黄土或石板铺就。
然而,厦门城外的道路,竟然是一条宽阔、平整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灰白色道路!路面坚硬如石,光滑如镜,没有丝毫坑洼。
陪同的郑家低级官员略带自豪地告诉他们,这是“水泥马路”,是皇帝陛下和朝廷大力兴建的“官道”。
这条神奇的道路如此宽阔,足以容纳十二辆四轮马车并排驰骋!
马车行驶在上面,异常平稳,几乎没有颠簸。道路两旁栽种着行道树,甚至还有排水沟渠。
路上车水马龙,不仅有各式马车、牛车、轿子,还有众多行人,商贩挑着担子沿路叫卖,呈现出一派繁荣得超乎想象的景象。
这与巴达维亚那泥泞不堪、遇到雨天就寸步难行的街道,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他不禁想起故乡阿姆斯特丹,那被誉为“北方威尼斯”的城市,其街道虽以砖石铺就,但也远不及这条“水泥马路”的宽阔与平整。
厦门城内的繁华,更是让两位荷兰使者感到窒息。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丝绸、瓷器、茶叶、药材、铁器……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其丰富程度远超巴达维亚的市场。
人群摩肩接踵,衣着虽多以棉布为主,但不少人面色红润,显然生活富足。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城中巡逻的兵丁衣甲鲜明,纪律严明,与他们在南洋常见的那些慵懒散漫的土着士兵或欧洲雇佣兵截然不同。
这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帝国的强大组织能力和惊人的财富。
“范·德·桑德先生,”副手兼翻译,年轻的威廉·范·克莱夫低声用荷兰语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里真的是我们印象中那个封闭、保守的明帝国吗?上帝,这港口,这道路,这城市……比我们想象的,不,比我们能想象的还要……强大得多。”威廉是公司在巴达维亚培养的“东方通”,能说一些广东官话,但此刻他的信心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范·德·桑德从窗外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他们已经在这间陈设精美、温暖如春的偏厅里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了。
精美的景德镇瓷器茶杯里的茶已经微凉,旁边碟子里摆放的精美糕点他们也毫无胃口。
这种故意的冷遇,是东方权贵惯用的心理施压手段,他懂。但此刻,这种等待格外难熬。每多等一分钟,关于东瀛被大明彻底征服、幕府覆灭、设立行省直辖统治的消息所带来的恐惧感,就加深一分。
那不是一个藩属国的臣服,而是一个强大邻国被彻底消灭、吞并!这展现出的军事力量和决断力,让所有听闻此事的欧洲殖民者都感到不寒而栗。
“冷静,威廉。”范·德·桑德压低声音,更像是在告诫自己,“我们此行的任务至关重要。总督阁下对我们寄予厚望。东瀛的陷落,意味着公司在东亚失去了一个可能牵制郑芝龙的重要平衡力量。现在,我们必须面对现实——郑芝龙,以及他背后那个刚刚展现了恐怖实力的大明帝国,是这片海域无可争议的、唯一的主宰。我们的傲慢必须彻底收起,否则,不仅揆一长官他们无法获释,公司在东亚的贸易前景也将一片黑暗,甚至我们在巴达维亚的据点都可能不再安全。”
他回想起离开巴达维亚前,总督约翰·马特索尔尔阴沉而焦虑的面容。
公司董事会对于日本贸易的彻底丧失和大明直接统治日本后带来的地缘政治剧变感到极度恐慌,严令必须不惜代价改善与郑家的关系,确保公司在中国的贸易据点(尽管目前只剩下零星的走私交易),并且,尽可能救回被俘的前基隆长官揆一及其部分手下。揆一不仅曾是高级官员,知晓公司大量机密,他的命运也关系到公司在亚洲的声誉和士气。
“可是,先生,”威廉担忧地说,“这位靖海侯,据说非常精明且强硬。他会相信我们的‘诚意’吗?他会愿意帮助我们觐见明朝皇帝吗?而且,关于赎金……他肯定会狮子大开口。”
“我们没有太多选择,威廉。”范·德·桑德苦涩地说,“示弱,表达谦卑和诚意,是我们唯一的筹码。记住,无论对方提出多么苛刻的条件,甚至是如何羞辱我们,都必须忍耐。公司的未来,可能就在此一举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尽管手指有些微颤。他反复在心中默诵着那些苦练了数月、依旧生硬的广东官话措辞,祈祷不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出错。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范·德·桑德和威廉如同惊弓之鸟,立刻从椅子上弹起,迅速整理了一下本已十分平整的衣物,脸上努力挤出的恭敬笑容,却难以完全掩饰眼底深处的紧张与焦虑。
偏厅的门被无声地推开,郑芝龙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了进来。他并未穿着正式的官服,只是一袭藏青色缎面长袍,腰束玉带,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他的目光扫过两名荷兰使者,看似平淡,却让范·德·桑德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自己内心盘算都被一眼看穿。
范·德·桑德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他连忙上前一步,依照事先练习了无数次的礼节,右手抚胸,深深地鞠了一躬,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别扭:“尊……尊敬的靖海侯阁下…定海侯阁下!鄙人范·德·桑德,奉……奉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总督约翰·科恩阁下之命,特来拜会侯爷!”他的官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声线也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心中担心不已,因为紧张还说错了爵号)。
威廉紧随其后,也行了一个更深的鞠躬礼,不敢抬头。
“坐。”郑芝龙在主位那张雕花太师椅上坐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天生的主宰。他简单地一挥手,自有侍女重新奉上热茶。
“多……多谢侯爷!”范·德·桑德小心翼翼地半个屁股坐在硬木椅凳上,身体挺得笔直。威廉更是紧张得额头冒汗。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明兴祖续命大明600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