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下课铃声,如同一声赦令,骤然撕裂了教室里尚存的最后一点诵读声。那紧绷的、仿佛被无形绳索束缚住的学习气氛,瞬间松弛下来,化作一片嘈杂的、充满生气的喧嚣。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同学们起身活动的响动,以及迫不及待的交谈声,交织成一曲课间十分钟特有的交响乐。
夏语合上面前那本被翻得有些卷边的语文课本,微微舒了一口气。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同桌吴辉强。这位仁兄不知何时已然去见周公了,脑袋歪在摊开的书本上,嘴巴微微张着,一丝晶亮的口水正不受控制地从嘴角蜿蜒而下,险些就要滴落到他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袖子上。
夏语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吴辉强那肌肉结实的手臂:“强哥,醒醒,别睡了,下课了。”
他的力道不重,却足以将人从浅眠中唤醒。
吴辉强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眼神里充满了刚被强行拉回现实的茫然。他咂了咂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什么,像是在抱怨美梦被打断。
夏语看着他这副模样,忍着笑意,指了指他的嘴角,提醒道:“大哥,注意一下你的个人形象哈,口水快流成河了。这刚吃完早饭才睡着的,怎么还能馋成这样?梦见啥山珍海味了?”
吴辉强被他这么一说,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触手一片干燥。他立刻意识到被耍了,没好气地瞪了夏语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你又骗我”的控诉。
而此时的夏语,早已敏捷地站起身,退开一步,站在过道里,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带着点狡黠的笑容。吴辉强见状,哪肯罢休,连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起身追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融入走廊里涌动的人流。早上时分的阳光还没有正午的来的炽烈,变得温和而慵懒,斜斜地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老夏,你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去……捐款了?”吴辉强一边走,一边用肩膀撞了一下夏语,问道。
夏语“嗯”了一声,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语气里带着一种想要尽快处理完琐事的干脆:“早点去把事情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我担心晚点乐队或者文学社那边万一有点什么事,又给耽搁了。再说了,”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讥诮,“要是拖久了,捐款的人还是寥寥无几,老王那张市侩的嘴脸,还不知道要在班上阴沉沉地出现多少次?我可不想再看他那副表情。”
吴辉强闻言,脸上立刻露出心有戚戚焉的表情,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他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你就说,老王这种人,当初是怎么混进教师队伍的?难道现在当老师的门槛都这么低了吗?还是说……他有什么特别的‘门路’?”
夏语耸了耸肩,目光扫过走廊墙壁上张贴的优秀学生照片,语气平静地分析道:“倒也不是门槛低的问题。平心而论,老王他本身的英语专业水平,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教学也算得上严谨。问题出在……他这个人,太过于现实,太精于算计,缺少了点儿老师本该有的那种……嗯,责任心和情怀,你懂吧?”他看向吴辉强,举例佐证,“你看他,上课从来都是踩着铃声进教室,下课铃一响,只要下一节不是他的课,他绝对第一个冲出教室,走得比谁都快。晚自习呢?你有见过他坚持到最后一节下课吗?没有吧?最多就是在第二节晚自习的时候,来教室里象征性地逛一圈,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吴辉强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瞪大眼睛看着夏语,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和探究。
夏语被他盯得有些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这些不都是明摆着的事实?”
吴辉强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不对!是说得太他妈对了!简直是一针见血!我好奇的是,”他凑近些,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你夏语,现在可是个大忙人,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是泡在文学社,就是钻在乐队排练室,你到底是怎么对老王的行踪规律,掌握得这么门儿清的?跟装了监控似的!”
夏语无奈地叹了口气,用一种“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着吴辉强:“大哥,我参加社团活动,也就是这这几个月,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才开始忙起来的好不好?之前大半个学期,我哪天不是老老实实待在教室里上晚自习?难道我以前观察到的,就不算数了吗?真是服了你的逻辑。”
吴辉强这才露出一幅“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状,憨憨地笑了笑。
两人边说边走,没讨论几句,便已来到了教师办公室门口。深棕色的木门紧闭着,上面钉着一块小小的、印着“高一教师办公室”字样的牌子,透出一种师道尊严的肃穆感。
夏语停下脚步,收敛了脸上随意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手,用指关节不轻不重、极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声。
夏语推开房门,和吴辉强一前一后,鱼贯而入。办公室里混合着粉笔灰、墨水、以及各种茶叶、咖啡的气息,略显拥挤的办公桌排列整齐,几位没课的老师正伏案工作或低声交谈。他们径直走向靠窗的那个位置——班主任王文雄的办公桌。
王文雄正低头批改着作业,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当他看清来人是夏语和吴辉强时,镜片后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喜悦,像是看到了某种“业绩”的希望。但这丝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消失无踪,他的脸色迅速恢复了惯常的、没什么表情的严肃状态,语气平淡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吴辉强脸上立刻堆起笑容,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说道:“王老师,我跟夏语是过来为班长刘春花同学捐款的。就像您早上说的,同学一场,尽点心意嘛。”
王文雄听到“捐款”两个字,目光似乎亮了一下,他先是看了一眼笑容满面的吴辉强,随后又将视线转向一旁神色平静的夏语。就在这一瞥之间,夏语敏锐地捕捉到,王老师那总是紧抿着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眼底深处也掠过一丝如愿以偿的欢喜。但这所有的情绪变化,都发生电光火石之间,若非仔细观察,绝难发现。
王文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崭新的、封面是深蓝色的笔记本。他翻开本子,前面几页已经用整齐的字迹记录了几个名字和对应的金额。
夏语的目光快速地在那几行记录上扫过。他看到大部分同学的捐款数额确实集中在一百到两百元之间,金额最高的是一位女同学,捐了三百元。名单上目前也几乎都是女生的名字。
王文雄拿起笔,抬起眼,看向吴辉强,例行公事般地询问道:“你打算捐多少?”
吴辉强连忙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三张百元钞票,动作略显郑重地放在了王文雄的桌子上,说道:“王老师,我的生活费也不多,省吃俭用攒下这点,只能尽点小心意,所以我捐三百块!”他的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又透着真诚。
王文雄听后,脸上露出了进入办公室后的第一个算是比较明显的表情——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点了点头,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吴辉强的名字和金额,一边用一种难得的、带着鼓励的语气说道:“嗯,不错。吴辉强同学,虽然你平时是调皮活跃了点,但在团结友爱、帮助同学这一块,做得还是很不错的!值得表扬!”他顿了顿,习惯性地加上了一句老师的叮嘱,“以后在学习上,也要继续加油,知道吗?把这份劲头也用在学习上。”
“我知道了,王老师!我一定努力!”吴辉强立刻挺直腰板,像是接受检阅的士兵,大声保证道。
记录好吴辉强的信息,王文雄将目光转向了夏语,眼神里带着询问,语气似乎也随意了一些,推测道:“夏语,你……也是捐三百吗?”在他看来,这两个关系要好的同桌,捐款数额很可能一致。
夏语却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坦然又平静,他清晰而平稳地说道:“王老师,我捐一千。”他看到王文雄拿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便继续解释道,“我是跟我家人商量过的,这也是家里人一致同意的金额。钱不多,也只是略尽一点绵薄之力,希望班长能早日康复。”
王文雄确实愣住了,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数字。一千块,对于一群靠父母生活的高中生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但他很快便从惊讶中恢复过来,那短暂的错愕迅速被一种更深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欣慰和喜悦所取代。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连带着眼角的皱纹都深刻了几分。他连连点头,语气里充满了赞许,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热情:“嗯!好!非常好!夏语同学能有这一份心意,能这样慷慨解囊,老师真的很欣慰,也很感动!我在这里,先代表刘春花和她的家人谢谢你了,夏语同学!”他甚至下意识地用上了“慷慨解囊”这样的成语。
夏语连忙摆了摆手,态度谦逊,语气真诚地说道:“王老师,您别这么客气。就像您平时教导我们的,大家能聚在一个班里就是缘分。既然同学遇到了困难,而我又有能力帮上一点忙,出点绵薄之力,也是理所应当的。加上班长平日里在班上为我们这些同学服务,任劳任怨,也非常辛苦。所以,您真的不用这么客气。”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善意,又抬高了老师平时的教诲,还肯定了班长的付出。王文雄听得心里更是舒坦无比,看向夏语的目光里,欣赏之意又加重了几分。他沉吟了一下,像是做了一个决定,开口说道:“嗯,好孩子,懂事!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放学后,我打算去一趟医院,亲自看望一下刘春花同学,顺便把目前筹集到的款项带过去。你们两个……”他的目光在夏语和吴辉强脸上扫过,“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班长?”
夏语和吴辉强听后,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心意——愿意去看看。于是,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好的,王老师!我们一起去!”
“行,那放学后在校门口集合。”王文雄满意地点点头,又就着这个机会,例行公事地交代了两人几句关于遵守课堂纪律、认真学习之类的话,便示意他们可以回教室准备下一节课了。
离开教师办公室,顺手带上门,将办公室里那种混合着各种气息的、略显压抑的空气隔绝在身后,吴辉强立刻夸张地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严格的审讯。他用手肘撞了一下夏语,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压低声音问道:“老夏,可以啊你!刚才在办公室里,对着老王说的那些话,什么‘同学缘分’、‘理所应当’、‘班长辛苦’……这一套一套的,听着可真够冠冕堂皇的!你摸着良心说,那些话,有几分是真心的?”
夏语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反问道:“你觉得呢?”
吴辉强嘿嘿一笑,露出一排白牙,调侃道:“我觉得?我觉得你八成是昧着良心说的!因为我刚才好像看见,某人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右手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左边胸口,那不就是良心所在的位置嘛!”
夏语被他这无中生有的指控给气笑了,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吴辉强的后背,笑骂道:“捂你大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捂良心了?我那是在整理校服拉链!”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清清楚楚!”吴辉强一边躲闪,一边笑着坚持自己的“发现”。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打趣着,嬉笑打闹地穿过渐渐安静下来的走廊,回到了高一(15)班的教室。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将少年们的身影勾勒得清晰而充满活力。
……
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在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中,悄然流逝。当傍晚放学的铃声终于悠扬地响起,宣告着一天紧张学习的结束时,校园瞬间如同煮开了的水,沸腾起来。
夏语和吴辉强按照约定,准时来到校门口。王文雄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换下了白天常穿的黑夹克,穿着一件看起来稍微新一些的夹克衫,头发也似乎精心梳理过。除了他们俩,班上的英语课代表张丽和副班长陈静也在,两个女孩子都穿着整洁的校服,脸上带着些许拘谨和关切。
“都到齐了?那就走吧。”王文雄言简意赅,率先迈开了步子。
一行人沉默地跟在王文雄身后,穿过渐渐稀疏的放学人流,走向位于镇区的人民医院。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斜长,秋日傍晚的风已经开始带上了一丝沁人的凉意,拂过脸颊,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而严肃的气味。走廊里光线明亮,却安静得有些压抑,只有医护人员偶尔走过的脚步声和推车滚轮的声音。他们按照护士指引,找到了刘春花所在的病房。
这是一间普通的三人病房,显得有些拥挤。靠窗的那张病床上,班长刘春花半靠在摇起的床头上,脸色比起在学校时更加苍白消瘦,嘴唇缺乏血色,往日里那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也显得有些黯淡,失去了不少光彩。她的手臂上还打着点滴,透明的药液正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她的血管。床边,坐着一位面容憔悴、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正低着头,仔细地削着一个苹果,那应该就是刘春花的母亲,刘翠红。
看到王文雄带着几个学生进来,刘翠红连忙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和苹果,站起身,脸上挤出热情而又带着几分局促不安的笑容,迎了上来:“王老师,您好!您好!您工作这么忙,还特意跑来看望春花,这……这怎么好意思……”
王文雄脸上也努力挤出一个算是和蔼的笑容,伸出手和刘翠红轻轻握了握,语气尽量放得温和:“您好,刘妈妈。别客气,这是应该的。春花是我们班上的学生,我这个做班主任的,来看看是分内之事。”
刘翠红连连道谢,然后将目光转向王文雄身后的夏语等人,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声音有些哽咽:“你们……你们也好!谢谢……谢谢你们这些同学,还特地跑来看望春花……真是……太谢谢了!”
夏语、吴辉强、张丽、陈静几人连忙纷纷开口:
“阿姨,您别客气,我们都是同学,这是应该的。”
“是啊阿姨,不用谢的,希望班长早点好起来。”
“我跟春花是好朋友,来看看她是应该的。”
“阿姨您好,我们都很想念班长。”
王文雄和刘翠红又寒暄了几句,询问了一下刘春花这两天的病情。刘翠红一一回答了,语气里充满了对医生的感谢和对女儿的疼惜。聊了几句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说道:“哎呀,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王老师,你们坐,你们坐!我去给春花打点晚饭回来!”说着,她不由分说地拿起床头柜上的饭盒,匆匆离开了病房,将空间留给了老师和同学们。
等到刘翠红离开后,一直安静躺着的刘春花才微微撑起身子,脸上努力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细细地招呼道:“王老师,张丽,陈静,夏语,吴辉强……谢谢你们来看我。你们……坐吧。”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这间不大的病房里,除了刘春花病床边的一张凳子和另一张空病床的床沿,几乎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于是,大家默契地将唯一的那张凳子让给了班主任王文雄。
王文雄也没有推辞,在那张凳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刘春花。他脸上露出了平日里在教室里极为罕见的、带着真诚关切的慈爱模样,声音也放柔了许多,问道:“春花,感觉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医生那边……具体是怎么说的?确诊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吗?”
刘春花的目光感激地扫过围站在床边的每一位同学,用眼神再次表达了谢意。大家也都对她报以鼓励和安慰的笑容,纷纷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客气。
听到王文雄的问话,刘春花才收回目光,轻声回答道:“谢谢王老师关心,已经感觉好多了,头没有那么晕了。”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力气,“医生做了详细检查,说主要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的严重贫血和低血糖,身体底子太虚了,所以才会动不动就头晕乏力,甚至晕倒。这段时间,我妈妈在这里照顾我,每天想办法给我补充营养,已经好很多了。”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期盼,“医生说我再观察几天,稳定一下,估计下周,就可以回学校上课了。谢谢王老师在百忙之中还抽空过来看我,真是……麻烦您和同学们了。”
说完,她又看向夏语等人,轻声说了句:“谢谢你们。”
语文课代表张丽和副班长陈静立刻围拢过去一些,语气真挚地说道:
“春花,你安心养病,我们都等着你回来呢!”
“是啊,班长,你快点好起来,班上的同学都很想你!”
刘春花眼中泛起感动的泪光,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目光随后落在了夏语和吴辉强身上。
吴辉强立马接过话头,他不太擅长说太煽情的话,语气显得有些直率,却同样真诚:“班长,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班上感觉都乱糟糟的,没你在前面管着,总觉得少了主心骨。你可得赶紧养好身体,早点回来!大家都盼着你呢!”
夏语也在一旁点头附和,他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对啊,班长,班上很多琐事,还真离不开你。大家都等着你回来主持大局呢。所以,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安心在这里养病,把身体调理得棒棒的!学习的事情先别着急,等你回来了,我们大家的笔记你随便看,随时可以问我们。”
王文雄也在一旁温和地补充道:“同学们说得对。班上的同学都很想念你,你看,夏语、吴辉强、张丽、陈静,他们都代表大家来看你了。所以,你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治病,把身体养好,这才是最重要的。学习上的事情,暂时放一放,等身体好了,回到学校,再努力追上来也不迟,老师们都会帮你的。” 他说着,从夹克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看起来颇为敦实的牛皮纸信封,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刘春花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里,“这个,是班上同学们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多少能帮你爸爸妈妈减轻一点负担。”
刘春花接触到那厚实信封的瞬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手,脸上写满了惊愕和抗拒,她连连摇头,声音带着焦急和哽咽:“不,不,不!王老师,这……这我不能收!我怎么能收这个钱啊?这绝对不行!”她挣扎着想将信封推回去。
王文雄脸色一沉,故意板起脸,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不!你一定得收下!这不是我个人的钱,这是班上同学们自发捐献的一点心意!不为别的,就当作是大家帮你一起,分担一点点压力。”他按住刘春花想要推拒的手,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引导的意味,“其实钱也不多,都是同学们省下来的零花钱、生活费。尤其要告诉你的是,捐得最多的,就是你身边的夏语同学,他一个人捐了一千块。”
他指了指站在床尾的夏语,继续说道:“信封里面,捐款的同学名单和具体金额,我也都一起放在里面了。有些人,对你的这份情谊,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的好。”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学生,“金额或许有多有少,但每一分钱,代表的心意都是一样的重。希望你不要嫌弃,更不要有心理负担,知道吗?这是大家希望你好的心意。”
听完王文雄这番话,尤其是听到“夏语捐了一千块”时,刘春花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夏语,那双原本黯淡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随即,那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无声地砸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一旁的副班长陈静见状,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温柔地递给刘春花,并轻声安慰道:“好了,春花,别哭了,王老师说得对,这是我们大家的一点心意,你就安心收下吧。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身体养得壮壮的,早点回到我们中间来,和大家一起学习,一起奋斗,这就是对我们、对大家最好的报答了,知道吗?”
刘春花的肩膀微微耸动着,泪水依旧止不住地流。她紧紧攥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仿佛攥着几十颗同学滚烫的心。众人围在床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更好地安慰这个自尊心强却又被现实所困的女孩,气氛显得有些凝滞和伤感。
夏语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向前微微挪了一小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通透:
“班长,”他开口道,成功地将刘春花和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就像王老师和陈静说的,这真的是同学们自愿的心意。你真的不用太过于内疚,或者心里有什么负担。”
他的目光平和而真诚地看着刘春花:“其实大家能从四面八方聚到一个班里,本身就是一场难得的缘分。能成为同学,更是缘分中的缘分。既然我们有幸在一起度过这段青春岁月,那么,当同学遇到困难的时候,相互帮助,相互扶持,不就是最应该做的事情吗?”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恳切:“而且,王老师平时也经常教导我们,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这是最基本的人际交往准则,也是做人应有的善良。所以,别有压力。”他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一些,脸上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如果你真觉得不好意思,觉得欠了大家人情,那很简单,就按照大家说的,赶紧把身体养好,健健康康地回到班上,继续发光发热,带领我们大家一起前进,这才是最好的、最棒的报答!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既安抚了刘春花的愧疚,又将她个人的困境升华到了同学情谊和集体责任的高度,还巧妙地引用了老师的教诲,给了她一个明确而积极的努力方向。
一时间,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夏语的身上。张丽、陈静眼中流露出赞许,吴辉强偷偷冲他竖了下大拇指,连王文雄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复杂的、带着欣赏的意味。被这么多道目光注视着,夏语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
而病床上的刘春花,在听完夏语这番话后,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深深地看向他。那目光里,充满了无尽的感激、感动,以及一种被理解、被支持后重新燃起的勇气和决心。她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还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我会的!夏语,谢谢您!王老师,谢谢您!张丽,陈静,吴辉强,谢谢你们!谢谢班上的每一位同学!”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一定会记住大家对我的恩情!我一定会努力快点好起来!我一定……会报答大家的!”
“好!好孩子!有志气!”王文雄拍了拍刘春花的手背,语气欣慰,“好了,别光顾着说这些了,赶紧把情绪平复一下,把钱收好。然后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现在什么都别多想,一切,都等把身体养得白白胖胖的再说!”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夹克,看向夏语等人,问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四个,是跟我一起回去?还是……”
副班长陈静和英语课代表张丽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陈静说道:“王老师,我们再陪春花一会儿,等她妈妈回来我们再走。”
夏语和吴辉强则表示:“王老师,我们跟您一起回去吧。”
“行,那我们就先走了。春花,你好好休息。”王文雄最后叮嘱了一句。
“王老师再见!夏语,吴辉强,再见!谢谢你们!”刘春花靠在床头,再次向即将离开的人道谢,声音虽然虚弱,却充满了真挚。
离开的人们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好好休息,不必再送。夏语和吴辉强便跟着王文雄,一同离开了这间充满了消毒水味道和温暖情谊的病房。
走出住院部大楼,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夕阳最后的余晖在天边挣扎着留下一抹凄艳的橘红。秋风吹得更紧了些,带着明显的凉意,卷起地上几片早凋的落叶,打着旋儿飞向远处。温度确实降了下来,裸露在外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属于秋夜的寒凉。
然而,在那间位于三楼、窗户透出柔和灯光的病房里,那份由几十颗年轻心灵汇聚而成的暖意,却如同一个无形的暖炉,顽强地抵御着外界的秋凉,持续不断地、静静地温暖着病床上那个女孩的心田,或许,也将成为她战胜病痛、早日归来的,一份坚实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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