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空被夕阳的余晖渲染成一片暖昧的橘红与绛紫交织的绸缎,光线变得柔和而失去温度。医院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里,灯火通明,弥漫着油炸食物和消毒水混合的、略显嘈杂的气息。夏语和吴辉强坐在靠窗的卡座里,匆匆扒拉着盘子里的饭菜。
“快点,强哥,时间不早了。”夏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六点四十,晚自习七点开始,从这里走回学校,按正常大路算,时间已经有些紧迫。
吴辉强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地应了一声,加快了下咽的速度。两人几乎是风卷残云般解决了这顿迟来的晚餐,结账后,便一头扎进了已然降临的暮色之中。
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拂着少年们略显单薄的校服。华灯初上,街道上车流如织,尾灯拉出一道道红色的光痕。
“老夏,走大路回去,肯定迟到!”吴辉强看着拥堵的车流,皱了皱眉,忽然眼睛一亮,拉住夏语的胳膊,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知道一条近路,穿过去就是学校后墙,能省下一大半时间!平时我听班上几个走读生说过,他们都走那条小路!”
夏语闻言,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些许疑惑:“近路?靠谱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嗐!你整天不是文学社就是乐队,要么就跟冰山美人站长探讨人生,哪有心思关心这些‘民间疾苦’?”吴辉强拍了拍胸脯,虽然他自己也没实际走过,但此刻为了显示自己的“博闻强识”,语气显得格外笃定,“放心吧!大家都这么走,肯定没问题!两个大男生,还怕走夜路不成?”
夏语再次抬腕看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晚自习迟到被老王抓到的后果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又看了看吴辉强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权衡了一下。确实,两个高中生,走条小路,能出什么事?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妥协道:“行吧,信你一次。带路!”
见夏语同意,吴辉强脸上立刻绽放出得意的笑容,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屁颠屁颠地走到前面,大手一挥:“跟紧你强哥!保证准时抵达战场!”
他一边走,一边根据记忆中同学模糊的描述,以及自己的方向感,在纵横交错的城市脉络里寻找着那条传说中的“捷径”。起初,道路还算宽敞,偶尔有行人和车辆经过,路旁是些低矮的民居和小店铺,灯火零星,尚存几分人间烟火气。
然而,随着他们不断深入,周围的景象开始悄然变化。宽敞的水泥路变成了狭窄的、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两旁的老旧房屋愈发密集,窗户大多漆黑,像是无数只沉默的眼睛。路灯变得稀疏而昏暗,有的甚至已经完全熄灭,只在墙角留下大片的、令人不安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垃圾和某种腐朽气息的味道,与刚才主干道的喧嚣繁华判若两个世界。
夏语心中的那点疑虑,随着环境的愈发偏僻而逐渐放大,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他忍不住快走两步,与吴辉强并肩,低声问道:“强哥,你这路……到底还要走多久?我怎么感觉……越来越不对味儿了?这地方也太偏了。”
走在前面的吴辉强其实心里也开始有些打鼓,但他不愿在夏语面前露怯,强行镇定地转过头,脸上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拍了拍夏语的肩膀,语气夸张地安慰道:“怕啥?万事有你小强哥在,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别自己吓自己!”
夏语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严肃:“我不是怕,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们走这条小路也差不多有半个小时了吧?如果按原路返回走大路,就算堵车,这会儿估计也快到校门口了。可你看这里,”他环顾四周,除了他们俩,几乎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风声穿过狭窄巷道发出的呜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要不……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吧?迟到就迟到,总比……”
“很快了!真的很快了!”吴辉强连忙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他指着前方一个黑黢黢的巷口,“我听他们说,拐过前面那个巷子,再走几分钟,就能直接看到学校大门了!相信我,好吗?就差这临门一脚了!”
他似乎生怕夏语调头就走,甚至伸出手拉了拉夏语的手臂,再次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保证,那架势,仿佛在用自己的人格担保。
夏语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焦急、不确定却又强装自信的复杂光芒,在心里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他知道吴辉强是好意,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打击他。他再次看了看前方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巷口,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滑过脊背。
“行吧行吧,”他最终还是妥协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认命,“赶紧走吧,但愿别真遇到什么事就好!这地方……乌漆麻黑的,看着就瘆人。”
吴辉强见他不再坚持返回,立刻松了口气,为了驱散心头那点自己也有的不安,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打趣道:“嗐!能有啥事?这都什么年代了,难不成还有拦路抢劫的土匪?不可能的!放宽心啦!”
说着,他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率先迈开步子,朝着那个黑暗的巷口走去。夏语跟在他身后,暗自提高了警惕,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拐过了那个仿佛界限般的巷子口。
然而,预想中学校大门的灯光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景象,让两人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巷子并不深,尽头是一堵斑驳的高墙,显然此路不通。而在巷子中间,靠墙堆放着的几个废弃的巨大木箱上,或坐或倚着七八个身影。他们都穿着深色,几乎是纯黑的衣服和裤子,几乎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如果不是那从云层缝隙中漏下的、微弱的惨淡月光,以及那几个猩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鬼火般闪烁,夏语和吴辉强恐怕真的要走到近前才能发现他们的存在。
原本正在低声嬉笑打闹、说着些粗俗笑话的男人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两个不速之客。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七八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玩味,以及一种捕食者发现猎物般的兴趣,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夏语和吴辉强身上。那目光冰冷而黏腻,让人极不舒服。
吴辉强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紧紧挨着夏语,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哭腔懊悔道:“我……我这张乌鸦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老夏……对不起……早知道……早知道打死我也不带你走这鬼地方了!”
夏语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低声回应,语气却异常镇定:“呵呵,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冷静点,见机行事。”
就在两人低声交流的这几秒钟,木箱上的男人们有了动作。其中两个人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留着寸头、眼神凶狠的男子,穿着黑色的牛仔裤和衬衫,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叼着的香烟随着他的步伐一翘一翘。他身边则是一个留着披肩长发、面容阴柔的男子,穿着黑色的t恤和运动裤,手指间夹着烟,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他们一步一步地逼近,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被放大,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是敲打在夏语和吴辉强的心脏上。
长发男子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借着微弱的月光,夏语清晰地看到了他咧开嘴笑时,露出的那一口被烟渍熏得发黄的牙齿,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恶心。
他用夹着香烟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夏语和吴辉强,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却不容置疑的腔调:“喂,你们两个小崽子,什么人啊?跑这儿来干什么?”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的校服上扫过,闪过一丝了然。
吴辉强强忍着恐惧,试图解释,但结结巴巴的话语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我……我们……只是迷……迷路了!对,迷路了!我们……我们现在就走!马上就走!”他说着,就想拉着夏语往后退。
“迷路?”长发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那口黄牙在月光下更显狰狞,“呵呵,这地方,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他的话音未落,那个一直沉默的寸头男子,如同鬼魅般,趁着夏语和吴辉强的注意力都被长发男子吸引,身形猛地一动,以极快的速度从吴辉强身边一闪而过,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地堵在了他们来时的那个巷子口,彻底切断了他们的退路。
夏语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他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身体有些发软的吴辉强稍稍挡在身后,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别浪费口水了,强哥。看这架势,他们是不会轻易放我们走的。”
吴辉强反手紧紧抓住夏语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急促地、用气声在夏语耳边说道,带着一种决绝:“老夏!听我说!等会儿……等会儿我想办法挡住他们,你找准机会就跑!一定要跑出去!”
夏语猛地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吴辉强,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坚决:“放屁!你说什么胡话?!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跑?!”
“你他妈别犯傻!”吴辉强急了,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你跑了,还能去找人!去找警察!我跑了,谁信我一个学生的话?!你成绩好,是干部,说话比我管用!听我的!这是最好的办法!”他的逻辑简单而直接,带着一种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义气。
夏语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决,心头巨震,但他依旧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从这里跑出去,再找人回来,最快也要半个多小时!你一个人……你他妈撑得住吗?!”
吴辉强看着夏语担忧的眼神,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却带着无比豪气的笑容,他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开玩笑!你小强哥我皮糙肉厚,耐操得很!打不死的小强听说过没?半个小时?小意思!”
他们的低声争执,显然被对方听得一清二楚。
长发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像是欣赏着一出有趣的戏剧,他慢悠悠地开口道:“哟呵,还挺兄弟情深啊?不用商量了。”他摊了摊手,示意了一下身后那六七个已经围拢过来的、同样穿着黑衣的同伙,“我们这边,八个人。你们,两个。怎么商量,你们今天也是跑不掉的。”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乖乖的,陪我们哥几个‘玩’一下,活动活动筋骨。只要你们能扛得住我们半个小时的‘照顾’,我就大发慈悲,放你们走!怎么样?公平吧?”
“公平?”吴辉强被这无耻的言论激得血气上涌,脱口而出,“你们八个人打我们两个,这叫公平?!”
这话再次引来了那群男人一阵肆无忌惮的、充满嘲弄的哄堂大笑,笑声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长发男子摇了摇头,用一种教导无知孩童般的语气,阴恻恻地“解释”道:“公平?小子,等会儿我的拳头,就会让你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做我们这行的‘公平’!”
话音未落,他眼神骤然一厉,将手中的烟头随意弹飞,那一点猩红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随即熄灭。紧接着,他身体猛地前冲,一个迅捷的垫步,右腿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凌厉的风声,直踹向站在稍前方的吴辉强的胸口!
这一脚又快又狠,显然是练过的!
“强哥小心!”夏语惊呼出声。
吴辉强反应也是极快,在千钧一发之际,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一把将身边的夏语用力推向旁边,同时自己借着这股推力向侧后方急闪!
“呼!”长发男子的脚几乎是擦着吴辉强的校服外套踹了过去,落空了!
“咦?”长发男子似乎有些意外吴辉强能躲开,但动作毫不停滞,踹空的右腿落地瞬间,左手已然成勾,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勾向吴辉强的脖颈!
吴辉强凭借着打篮球锻炼出的出色反应和身体协调性,险之又险地抬起右臂格挡!
“啪!”一声闷响,吴辉强被这一记勾手打得手臂发麻,身体晃了晃。
长发男子得势不饶人,脚下步伐变幻,如同附骨之疽,再次欺身而上,拳脚如同疾风暴雨,连绵不绝地朝着吴辉强攻去!拳头瞄准面门,膝盖顶向腹部,招式狠辣,毫不留情!
吴辉强咬紧牙关,凭借着身体的强壮和一股不服输的蛮劲,以及篮球场上锻炼出的闪避意识,拼命地格挡、躲闪。但毕竟只是学生,没有经过系统的格斗训练,面对这种街头实战经验丰富的混混,很快就左支右绌,落入了绝对的下风。身上、手臂上、腿上,不断传来被击中的闷响和火辣辣的疼痛,黑色的校服上迅速留下了好几个清晰的脚印。
夏语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眼看长发男子一记沉重的摆拳即将砸在吴辉强已经有些踉跄的身体上,他再也顾不得许多,怒吼一声,猛地冲上前去,瞅准长发男子攻击时露出的微小空当,一记毫无花哨的直踹,直奔对方支撑腿的膝关节侧面!
这一下又快又突然,旨在围魏救赵!
长发男子果然不敢硬接,攻势一缓,收拳撤步,避开了夏语这一脚。吴辉强也因此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靠在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涔涔,身上多处传来剧痛。
然而,一直守在巷子口的寸头男子见夏语加入了战团,眼中寒光一闪,如同等待已久的猎豹,瞬间启动,几步便冲到了吴辉强面前,不由分说,一拳就砸向他的面门!
吴辉强刚刚缓过一口气,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顿时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只能本能地抬手护住头部。
“砰!砰!砰!”
寸头男子的拳头如同铁锤,毫不留情地落在吴辉强的双臂、肩膀和侧肋上。吴辉强被打得连连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哼。他试图反击,但寸头男子的攻击节奏更快,力量也更足,他只能被动地挨打,偶尔凭借着一股狠劲挥出一两拳,却大多落空,或者被对方轻易格开。形势岌岌可危。
夏语这边,情况同样不容乐观。他凭着多年篮球锻炼出的灵活脚步和不错的体能,加上之前经历过类似场面后私下琢磨过的一些防身技巧,在面对长发男子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时,勉强还能支撑,依靠快速的移动和格挡化解大部分攻势。
但长发男子显然不是易于之辈。在连续几次攻击被夏语惊险躲过或挡住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退后两步,暂时停止了攻击,好整以暇地看着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夏语,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个看似清瘦却异常顽强的高中生。
“小子,可以啊,挺抗揍嘛。”长发男子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不错,有点意思。我们继续!”
话音刚落,他身形再次暴起,速度比之前更快!左勾拳虚晃,右勾拳实打,拳影交错,招招狠辣,直取夏语的头脸和胸腹要害!
夏语精神紧绷到了极致,全力躲闪,步伐已经开始凌乱。就在他勉强躲过一记重拳,身体重心微微偏移的瞬间,长发男子眼中精光一闪,变招极快,原本收势的右拳猛地化为掌刀下劈,吸引夏语注意力的同时,左腿如同一条隐蔽的毒鞭,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踹出,正中夏语的腹部!
“呃啊——!”
夏语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从腹部传来,仿佛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弓成了虾米状,连续向后踉跄了七八步,直到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停下。他捂着肚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最终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喘息。
“老夏!!”吴辉强看到夏语被打倒,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他完全放弃了防守,不顾寸头男子落在身上的拳头,如同疯牛般埋头向前猛冲,用尽全身力气,毫无章法地挥拳逼退了寸头男子!
他踉跄着冲到夏语身边,蹲下身,扶住夏语剧烈颤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无比的焦急:“老夏!老夏!你怎么样?!你没事吧?!别吓我!”
夏语强忍着那几乎要让他晕厥的剧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印。他抬起头,看着吴辉强那布满担忧和自责的脸,艰难地摇了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还能忍得住……死不了……”
他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缓解腹部的痉挛,目光扫过再次缓缓逼近的长发男子和寸头男子,以及他们身后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同伙,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
“强哥……咳咳……”他咳嗽了两声,牵扯到腹部的伤,又是一阵钻心的疼,“我们……不能这样被动挨打下去了……不然……今天真得交代在这里……”
吴辉强扶着他站起来,焦急地问道:“那……那你有什么办法?!你说!我听你的!”
夏语靠在吴辉强身上,借着他的力量站稳,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流下,划过他苍白的脸颊。他凑到吴辉强耳边,用极低极快的语速,忍着剧痛说道:
“看到没……他们虽然人多……但真正动手的……主要是这两个……其他人……在看戏……”他喘了口气,“等会儿……我缠住长发……你……拼命对付寸头……不要防守……只攻不守……把他们两个……往一起逼……”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个被寸头男子把守的、唯一的出口——他们来时的巷子口。
“只要……能把寸头……从那个口子……逼开……哪怕一瞬间……我们就……有机会跑!”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吴辉强听着夏语清晰而冷静的分析,看着他即便在如此绝境下依旧闪烁着智慧和不屈光芒的眼睛,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斗志:“好!听你的!干他娘的!”
简单的计划在电光火石间商定。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背水一战的决心。
下一刻,不等对方再次发动攻击,夏语和吴辉强如同约好了一般,主动发起了冲锋!
夏语强忍着腹部的剧痛,再次迎上了长发男子。他的动作因为伤痛而显得有些迟滞,但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力量和精神都集中在缠斗上,不再追求有效攻击,只求最大限度地牵制住这个最强的对手。
长发男子见夏语竟然还敢主动上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变成了猫捉老鼠般的戏弄。他轻松地应付着夏语那看似有章法、实则因伤痛而威力大减的攻击,嘴角始终挂着那抹令人厌恶的、猫捉老鼠般的笑容。
而另一边,吴辉强则彻底放弃了防守,如同狂暴的犀牛,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扑向寸头男子!他仗着自己身材高大壮实,完全无视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只是红着眼睛,抡起王八拳,朝着寸头男子的头脸、胸口猛砸!你打我一拳,我必定要还你一拳!这种不要命的、同归于尽般的打法,一时间竟然将经验更丰富的寸头男子打得有些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就这样,靠着夏语顽强的牵制和吴辉强不要命的反扑,战局竟然出现了微小的转机。长发男子和寸头男子在两人有意识的引导和逼迫下,脚步开始移动,逐渐地、不知不觉地靠在了一起,而那个关键的巷子口,随着寸头男子的后退,出现了一丝空隙!
就是现在!
夏语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放弃了对长发男子的所有纠缠,不顾身后空门大露,骤然转身,如同离弦之箭,配合着刚刚逼退寸头男子的吴辉强,两人合力,将所有残存的力量,都倾泻在了寸头男子身上!
寸头男子本身就被吴辉强那不要命的打法弄得心烦意乱,气血翻涌,此刻骤然面对夏语和吴辉强的合力猛攻,顿时措手不及!夏语一记沉重的肘击撞在他的肋部,吴辉强同时一记蛮横的冲撞顶在他的胸口!
“呃!”寸头男子痛呼一声,脚下不稳,被这合力一击打得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彻底离开了那个把守的巷子口!
机会!!
夏语看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吴辉强嘶声大吼,声音因为激动和伤痛而撕裂:“强哥!!!快跑!!!”
同时,他猛地伸出手,用尽全力,在吴辉强的后背狠狠推了一把!
长发男子在夏语转身放弃防守的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眼中寒光一闪,怒喝道:“想跑?!”他身形如电,瞬间追上,眼看吴辉强已经被夏语推开,即将冲向那唯一的生路,他毫不犹豫,一记凌厉迅猛的鞭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扫向为了推开吴辉强而无法躲闪的夏语的左手臂!
这一脚,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和怒气!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的骨肉撞击声响起!
“啊——!”夏语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只觉得左臂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仿佛骨头都要断裂开来!他整个人被这一脚巨大的力道带得失去了平衡,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顺势向着巷子口的方向倒摔出去!
“老夏!!”刚刚冲出几步的吴辉强听到夏语的痛呼,猛地回头,恰好看到夏语被踢飞倒地的一幕,他眼眶瞬间红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想也不想就要转身冲回来救援!
“别管我!!!快跑!!!”倒在地上的夏语,强忍着左臂和腹部双重叠加的、几乎要淹没他意识的剧痛,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竟然一个有些变形的鲤鱼打挺,挣扎着重新站了起来!他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校服,左臂不自然地垂落着,但他看向吴辉强的眼神,却燃烧着不容置疑的火焰!
他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迎向回身的吴辉强,用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抓住吴辉强的手臂,嘶哑地、用尽最后力气喊道:
“跑!!!!”
这一个字,仿佛耗尽了夏语所有的生命。
他拉着因为他的伤势而瞬间清醒、意识到必须跑的吴辉强,两人如同两道挣脱了牢笼的受伤野兽,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速度,不顾一切地、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条来时的、布满阴影的狭窄巷道,冲向那未知的、却代表着生机的黑暗!
寸头男子捂着疼痛的肋部,挣扎着想要追赶。
“算了。”长发男子却伸手拦住了他。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少年相互搀扶、狼狈奔逃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巷道尽头,脸上那戏谑残忍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的神色。
他甩了甩刚刚踢中夏语手臂的脚,淡淡地说道:“让他们走吧。”
寸头男子和其他围观的同伙都诧异地看向他。
长发男子点燃了一支新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那个小子……为了推开兄弟,硬生生扛了我一脚……是条汉子。今天……够了。”
他吐出一个烟圈,目光望向巷子口外那片被城市灯火微微映亮的夜空,没有再说话。
……
月亮不知何时已挣脱了云层的束缚,高高悬挂在漆黑的天幕上,清冷的光辉如同水银泻地,勉强照亮了这条充满罪恶和混乱的小巷出口。
当那象征着安全与光明的巷口终于出现在拼命奔跑的吴辉强和夏语面前时,吴辉强几乎要喜极而泣。
然而,就在他们脚步踉跄地踏出巷口,重新接触到外面世界那相对明亮的光线和喧嚣的那一瞬间,一直强撑着的夏语,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崩断。
腹部的剧痛,左臂仿佛断裂般的灼烧感,以及长时间高度紧张和剧烈运动带来的体力透支,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残存的意识淹没。
他闷哼一声,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老夏!!!!”
吴辉强惊恐的、带着哭腔的嘶吼声,划破了巷口相对宁静的夜空。他手忙脚乱地抱住夏语瘫软下来的身体,看着他苍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和那无力垂落的左臂,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的心脏。
月光依旧清冷地照耀着,将两个少年重叠的、狼狈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方才那条黑暗巷子里的喧嚣与搏杀仿佛已经远去,但留下的伤痛与恐惧,以及那生死关头迸发出的、足以照亮黑暗的兄弟情义,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这个秋夜的记忆里。
巷子里,重归寂静,只有吴辉强带着哭腔、一遍遍呼唤夏语名字的声音,在晚风中无助地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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