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粉如细雪,无声飘落。
每一片触地即燃,幽蓝火焰舔舐焦土,旋即化作灰烬。
那火不烫人,却焚魂——残存于承恩殿废墟中的怨念被一寸寸灼尽,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便湮灭在冥门虚影的低吟之中。
沈青梧盘膝坐于火圈中央,衣袂未动,面容沉静如古井寒月。
她指尖轻抚心口,那里嵌着一枚玉锁,由一支金钗缝入皮肉,深陷骨隙。
此刻,玉锁正微微搏动,像一颗偷来的心脏,在她体内缓慢跳动,与血脉共振。
识海深处,银蝶虚影悬浮半空,双翼微颤,每一振翅,便有一缕银粉自边缘剥落,顺着经络游走全身,渗入魂魄缝隙。
那是她的“离体”之始——银蝶可代她行走阴阳,探查隐秘,审判亡魂。
但代价也在此刻显现:每一次剥离,都是对本源的啃噬。
断丝蹲在裂隙边缘,耳垂上穿过的断铃残铁已被血浸透,银铃无风自动,轻轻震颤。
他盯着沈青梧苍白的脸,声音沙哑:“你把冥途吃回去了……可它也在吃你。每用一次离体,魂魄就薄一分。等哪天银蝶飞不出去,你就真成了孤魂野鬼。”
沈青梧不语。
她只将指尖刺破,一滴心头血坠落,点在识海中蝶影额心。
血光炸开刹那,银蝶双翼骤亮,嗡鸣声如钟磬贯耳。
她低声启唇,似祷告,似誓约:“只要能撕了他们的网,烧了我的债,够用就行。”
话音落下,四周空气骤然凝滞。
子时三刻,地脉深处传来低频嗡鸣,像是某种古老机关正在苏醒。
烬瞳依附于判官印核心,魂光如风中残烛,忽然剧烈震颤,发出尖锐警示:“不对!你的命火……在回应什么!”
沈青梧猛地睁眼。
识海中玉锁光芒忽明忽暗,竟与某处产生共鸣,频率一致,节律相同,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有另一团火焰正与她同频燃烧。
她眉心紧蹙,以判官印点额,启“唤旧·微溯式”。
银焰自眉间流淌而出,在空中勾勒出一幅模糊画面——
昏暗祭坛,石壁刻满逆纹咒印。
一名黑袍人跪伏于地,双手捧着一块碎玉。
那玉色泽黯淡,边缘崩裂,正是当年沈无妄亲手伪造、用以替换真契的伪契残片!
金丝自玉中涌出,蜿蜒如活物,缠绕上一块龙佩。
蟠龙盘踞,鳞爪峥嵘,龙首朝天,正是大胤皇室独有的帝王信物图腾!
而那龙佩的主人,赫然是萧玄策。
沈青梧瞳孔骤缩,呼吸一滞。
原来……他的命火,也连着归墟。
不是偶然,不是巧合。
那支金钗为何能开启冥门?
为何与她心口玉锁同源?
为何能在她濒死之际引动地府契约反哺生机?
一切都有了解释——他们之间,早有命线相连。
不是情缘,不是宿命,而是被人为编织进归墟之网的祭品双环。
“双命火回路……”她喃喃,嗓音冷得像冰刃刮过青铜,“所以当年雪夜,你也在场?你看着我焚契立誓,听着我嘶喊‘此生不归’……然后,把我的血,炼进了你的金钗?”
她几乎能拼凑出当年真相:一场背叛,不止一人参与。
皇权与归墟勾结,以她为引,启动“代罪共生”的仪式。
她以为自己是执契者,实则从一开始,就是被选定的容器。
怒意翻涌,却被她死死压下。
恨没用。复仇才有意义。
她缓缓闭眼,银蝶再度振翅,这一次,不再只是感知,而是主动追溯——顺着那命火共鸣,逆流而上,探向皇宫最深处。
与此同时,紫宸宫东阁。
萧玄策立于窗前,手中金钗寒光流转,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凝视良久,忽觉指尖一痛——
钗尾竟渗出一丝极淡的血痕,细细一道,与他掌心那道陈年旧伤位置完全吻合。
他猛然抬头,望向承恩殿方向。
夜雾弥漫,废墟之上似有幽火闪烁。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零碎片段:大雪纷飞,火光照面,一个女子跪在祭坛中央,十指染血,将金钗刺入心口,嘶喊着什么……
“此生不归……此生不归!!”
声音凄厉,穿透岁月而来。
他心头剧震,眸色骤沉。
召来暗卫,声音冷如霜刃:“今夜起,封锁承恩殿三里内禁地,任何人不得出入——包括朕。”
他握紧金钗,指节泛白,低声自问,亦像是质问天地:“这东西……为何会认我?”
无人应答。
唯有风穿廊过,吹动帷幕一角,露出案几上摊开的一卷残图——其上墨迹斑驳,隐约可见一只断笔绘就的蝶形轮廓,正欲破纸而出。
而在皇城最幽暗的地底,一口古井常年封闭,井壁青苔早已腐黑。
墨茧盘坐井底,手持断笔,蘸着掌心血,在石壁上一笔一划,重绘《新茧图》。
每一笔落下,井底便浮起一缕金丝,细若游蛇,悄然攀上宫墙,隐入砖缝,无声蔓延。
他嘴角撕裂,笑声低哑,如怨鬼低语:
“来了……都来了……”银蝶落地,化作一撮流光碎粉,在焦黑的砖石上勾勒出半枚蟠龙印记。
那纹路残缺却狰狞,龙首昂然朝天,鳞爪间似有金丝缠绕,与她心口玉锁的搏动遥相呼应,仿佛血脉相连的诅咒在低语。
沈青梧蹲下身,指尖未触,仅凭判官之识便感知到印记中残留的气息——阴冷、诡谲,带着归墟独有的腐香,那是无数命火被抽丝剥茧后留下的残烬。
可更令她脊骨发寒的是,这印记不只是投影,更像是邀请。
“用他的命火引我?”她冷笑,眼底寒焰跳动,“你以为……我是被牵线的傀儡?”
恰恰相反。
她缓缓站起,袖中银蝶再度振翅,这一次,不再被动感应,而是主动回溯——以心头血为引,以冥途为径,逆着那命火共鸣的脉络,反向追踪而去。
识海剧痛如裂,魂魄仿佛被万千细针穿刺,但她咬牙撑住。
每一寸推进,都像撕开一层蒙在真相上的雪膜。
就在此刻,皇城地底,古井幽深。
墨茧盘坐于腐苔之上,断笔蘸血,正落最后一笔。
《新茧图》将成,整幅图案如活物般微微起伏,宛如一张沉睡巨兽的皮囊。
金丝如藤蔓爬满井壁,悄然渗入地脉,直通宫墙根脉。
他低声呢喃:“双判未死,双火同燃……只要他们靠近,归墟自启。”
笔尖微顿,正欲收势,却见图中本应空置的“祭主位”——那个象征主宰归墟重启的至高之位——竟无端浮现出一道银蝶轮廓!
蝶翼舒展,银纹流转,赫然是沈青梧离体之相!
墨茧僵住。
刹那死寂。
随即,他仰头,发出一声嘶哑癫狂的大笑,震得井壁簌簌落灰:“好!好一个‘代罪判官’!你以为毁契就能脱网?你以为炼化冥途就是挣脱?你竟把冥途炼成了活种——与魂共生,与命同燃!”
他眼中燃起病态的狂喜,手指狠狠划过脸颊,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图上,洇开成诡异符纹:“那就来吧……来和他一起,织我们的茧。双火为引,双命为丝,这一局,谁才是祭品,还未可知!”
话音未落,井底金丝骤然颤动,似感应到什么,齐齐转向承恩殿方向,如蛇信吐信,贪婪而期待。
与此同时,沈青梧猛地睁眼,识海嗡鸣不止。
她看到了——不完整的一幕:幽井、血图、断笔、疯僧……还有那一声来自地底的狞笑,穿透阴阳,直抵魂魄。
“墨茧……你还活着。”她唇齿轻启,声音冷得能凝出霜来。
不是惊惧,是猎手终于嗅到了藏匿多年的仇踪。
她抬手,银蝶翩然飞回袖中,却在归巢前,轻轻绕她指尖一圈——像是预警,又像是催促。
风忽然变了方向,带着雨前的湿腥,从皇宫深处吹来。
檐角铜铃轻响,似有无形之线,正在收紧。
她望向紫宸宫方向,眸光如刃。
既然你想钓我,那我就顺你的线,斩你的钩。
夜色渐浓,云层压顶。一场大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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