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窗,如碎玉倾盆,砸在琉璃瓦上溅起幽光。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四壁龙纹忽明忽暗,像蛰伏的蛇鳞在呼吸。
沈青梧贴墙而行,身影如墨染般滑入殿中。
她没有半分迟疑,径直绕过书案,直奔屏风后那座紫檀木架——那里供着一枚褪色布偶,粗布缝制,针脚歪斜,眼鼻以黑线勾勒,毫无贵气可言,却让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一颤。
那是……师父的“镇魂替身”。
赶尸人门中秘物,唯有亲传弟子才能炼制,用以承接亡魂反噬、代主受劫。
此物本该随师父葬于湘西乱坟岗,怎会出现在皇帝的御书房?
还被郑重其事地供奉在此?
她伸手欲取,指节刚触到布偶粗糙的表面,烬瞳忽然在识海尖啸:“小心!头顶!”
那一瞬,寒意自脊椎炸开!
沈青梧猛然仰头——房梁深处,一道几乎透明的金丝自阴影垂落,细若发丝,却泛着金属冷光,末端如毒蛇之信,正对她的天灵盖!
若她再迟半息,这丝便会穿颅而入,寄魂种契,从此沦为他人傀儡!
她反手抽出鬓边金钗,指尖催动判官印力,银焰骤燃,顺着钗尖爆射而出!
“嗤——”
金丝应声焦断,落地蜷缩如死虫。
可断口处竟无血气蒸腾,反而折射出冷硬光泽,像是断裂的铁丝。
沈青梧瞳孔骤缩。
这不是活蚕所吐之丝,也不是寻常咒引材料……这是“契约残丝”,而且早已固化多年,如同枯藤盘根,深植建筑骨脉之中。
她蹲下身,以判官印轻压断丝残端,神识沉入冥途通道。
刹那间,画面翻涌而来——
三百年前,血月当空。
地府边缘,归墟裂隙前,一位白发老判拄杖而立,气息将尽。
他割开掌心,滴落两滴心头血:一滴封入一枚古印,化作后世判官传承之基;另一滴,则由使者悄然注入一名尚在襁褓中的皇子体内。
那孩子双眼未睁,唇角却诡异地上扬。
记忆戛然而止。
沈青梧缓缓站起,指尖冰凉。
原来如此。
所谓“双命火”契约,并非偶然诞生,而是老判亲手布下的局。
他以帝王之身为锚点,将第二份判官命火封入皇室血脉,只为防备归墟复辟之日,能有双火同燃、共镇邪渊的一线生机。
可他们从没想过,这一“守护之契”,会被墨茧扭曲成“复活祭礼”。
“原来你们从一开始,就想用帝王之身养契。”她冷笑出声,声音低哑,“可惜……你们选的人,太过难控。”
正欲再探布偶玄机,门外忽传脚步声,沉稳、缓慢,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感。
沈青梧瞬间隐入梁柱阴影,屏息敛神,连心跳都压至近乎停滞。
殿门推开,风雨裹挟着湿气涌入。
萧玄策走了进来。
他披着玄色常服,面色苍白如纸,右手死死攥住左胸,指缝间渗出暗红血迹,在衣料上晕开一朵朵腐败的花。
他脚步微晃,却仍挺直脊背,仿佛宁可折骨也不肯示弱。
他在案前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瓶,倒出几粒黑色药丸。
那些药丸表面极细微地游走着金丝般的纹路,如同活物在蠕动。
他面无表情,一粒粒吞下。
烬瞳的声音在她识海颤抖:“‘蚕丝封心散’……传说中能腐蚀魂魄、压制异种契约的剧毒。他不是在治病,是在用毒药封印体内的寄生之力!”
沈青梧心头巨震。
难怪她刚才靠近时,感知到一股极其隐晦的命火波动,与她的判官印隐隐共鸣——那不是巧合,那是同源之火在相互牵引。
而萧玄策,竟凭一己意志,以毒为锁,将体内那道来自三百年前的契约死死镇压了近百年?
这个男人……从出生起就被种下“祭品”的命运,却硬生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把宿命咬出了裂痕。
她看着他低头批阅奏折的侧脸,烛光勾勒出他眉宇间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孤绝。
那一瞬,某种陌生的情绪在她心底撕开一道缝隙——不是怜悯,不是同情,而是一种近乎战栗的共鸣。
同样被命运钉在祭坛上的人,谁才是执刀者,谁才是牺牲品?
就在这时,萧玄策忽而停笔。
他盯着纸上一个字,久久不动。
然后,他缓缓抬起眼,望向殿角那片最浓的阴影,声音低哑如锈铁磨过石板:
“出来吧,你身上有灰烬的味道。”
烛火轻轻一跳。
沈青梧站在原地,指尖微微一动,一缕银焰自掌心浮起,照亮她冰冷的眼眸。
风停,雨未歇。
檐角铜铃无声晃动,仿佛命运之线,终于绷到了极致。
萧玄策的话像一根铁钉,狠狠楔入沈青梧的识海。
“我们两个,都是不该活着的人。”
烛火在他唇角的血迹上跳了一下,映出几分癫狂,几分悲怆。
那笑容不像是笑,倒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终于找到了同类。
沈青梧掌心的银焰未熄,却不再前压。
她站在阴影边缘,目光如刀,一寸寸剜过他裸露的胸膛——那金丝缠心的纹路,竟与她在地府残卷中见过的“归墟缚魂契”如出一辙,可又略有不同。
它不是单纯的禁制,更像是……共生?
寄生?
亦或是一种被强行扭曲的“双火锚定”?
她忽然明白了烬瞳为何在她踏入御书房的一瞬便嘶吼预警。
这金丝,早已与帝王之躯融为一体,成了他命脉的一部分。
斩断,则人亡;留着,则魂蚀。
而他这些年吞下的“蚕丝封心散”,根本不是解药,而是延缓腐化的毒锁——以毒制契,以命压火,硬生生将一场注定降临的归墟献祭,拖了近百年。
可笑的是,世人只道皇帝多疑冷酷、权欲熏心,却不知他每一夜都在与体内那条金线搏杀,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最后一息。
“你早就知道?”沈青梧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冥河冰面,“知道你是‘双命火’的另一半?”
萧玄策缓缓扣上衣襟,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眼,直视她:“你在查墨茧,对不对?你肩上的蝶,是从地脉裂缝飞回来的吧?”
沈青梧眸光微闪。
银蝶静伏肩头,翅膀轻颤,洒落最后一缕银粉——那灰烬之中,“墨茧”二字如烙印般浮现,随即消散。
她未曾料到,他竟能一眼识破断丝的传讯之法。
“你以为你是在追查一个逃犯?”萧玄策低笑,笑声沙哑如裂帛,“你是在掀开一座活火山。墨茧不是人,是三百年前就被判官亲手斩碎的执念残魂,他等的就是‘双火同燃’那一刻——当两股命火共鸣,归墟之门自开,天地重归混沌。”
他说这话时,眼中金芒再度闪过,极短暂,却让整个御书房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沈青梧察觉到了异样。
那不是他的意志在主导,而是体内的金丝……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地脉嗡鸣未止,反而愈加剧烈,仿佛大地深处有巨兽苏醒,正用利爪撕扯岩层。
梁柱微震,香炉倾侧,一缕青烟扭曲成蛇形,倏然溃散。
“他来了。”烬瞳在她识海中低语,声音虚弱至极,“墨茧……已经开始引动地脉金丝……陛下体内的契约……快要压制不住了。”
沈青梧猛地抬头。
只见萧玄策猛然弓身,七窍之中再次渗出细若发丝的金线,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瞬间攀上龙案、烛台、甚至她的裙角!
那金丝所触之处,金属器物发出刺耳的共鸣,仿佛被唤醒的古老符文正在复苏。
她几乎本能地抬手,银焰爆燃,切断逼近面门的一缕金丝。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萧玄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玉玺之上!
“轰!”
血光乍现,如红莲绽放。
那枚看似寻常的玉玺骤然浮现出幽金色纹路,竟是与判官印同源的冥律铭文!
金丝如遭雷击,尽数缩回他体内,连带空气中残留的契约波动也瞬间湮灭。
他瘫坐在龙椅上,大口喘息,额角冷汗混着血痕滑落。
可他的眼神,却亮得骇人。
“现在你知道了。”他盯着她,一字一顿,“我不是猎物。我是拴着恶鬼的链子——而你,是唯一能听见链子响声的人。”
风穿殿而过,吹熄两盏残烛。
沈青梧站在原地,银焰渐熄,指尖却微微发颤。
她本以为自己是来窥探秘密的猎手,却不料一脚踏进了命运早已织就的罗网。
而此刻,她肩头的银蝶轻轻振翅,悄然落下最后一片灰烬。
她缓缓低头,将那灰烬拢于掌心,轻轻一吹——
黄纸铺展,墨痕蜿蜒。
一张泛黄的地脉图,静静摊开在她脚边。
图上三处朱砂标记,隐隐发烫。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我在后宫开冥途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