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他们两人的小院后,谢瞻坐在桌边喝着茶水。
程妍则抿紧了唇,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说话,只用眼神无声地看着谢瞻,摆明了就是她需要一个说法。
谢瞻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
他并未立刻抬头,而是不疾不徐地将杯中剩余的茶汤饮尽,这才抬眸迎上她的视线。
看到眼前这个明明气鼓鼓、却强自按捺着、像只竖起了绒毛却不知该不该伸出爪子的小猫似的小姑娘,他深邃的眼眸中不由得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伸出那只未执拐杖的手,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站着做什么?不累么?坐下说话。”
他的语调平和,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程妍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只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这人问都不问她的意见,就帮她决定了和皇子的合作,要知道她的情况,万一暴露了,她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谢瞻取过一只干净的茶杯,为她斟了七分满的温茶,他这才缓缓开口:“原本,只是想借此机会,让你多认识一个朋友,在京中多条路子,多份照应。六皇子其人,性情还算爽直,并非难以相处之辈。”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程妍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几分赞许,“后来,看你那般卖力地介绍火锅,条理清晰,利弊分明,显然是早有筹谋。我便顺水推舟了。怎么?”
他微微挑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这不正是你心中所愿?借此独特美食,与一位皇子搭上关系,为你那蒸蒸日上的生意,寻求一座更稳固的靠山。”
程妍的心猛地一跳,在这个男人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下,她感觉自己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算计和小心思,简直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无所遁形。
他仿佛能轻易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抵核心。
这种被完全看穿的感觉,让她既有些气馁,又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安心与警惕的复杂情绪。
“是,”
她吸了口气,老实承认,声音里带着点被戳破心思的微窘,“我是想用这火锅结交一下六皇子,想着有这层情分,日后铺子能少些是非,行走起来也更便宜些。”
她抬起眼,目光中带着不解和担忧,“可你……你上来就直接让人家合伙,还开口就要寻个大铺面……这是不是太急了?与皇子合伙……”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但未尽之意大家都懂。
谢瞻静静听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他明白她未尽的担忧——与皇子捆绑过深,确实机遇与风险并存。
他将那杯推到程妍面前的茶水又往前送了送,示意她饮用,然后才耐心地、条分缕析地为她解释,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宋凌他……并非陛下最宠爱的皇子,母族出身不高,在朝中势力也寻常,给不了他太多实质性的助力。
因此在众皇子中,他算是比较……边缘,也比较清闲的。”
他客观地陈述着事实,并无贬低之意,反而像是在陈述一项优势,“也正因如此,他更需要一些稳定且前景光明的进项,来维持体面,乃至培植一些属于自己的力量。
你这火锅铺子,以其独特的风味和新颖的吃法,一旦开业,必定客似云来,日进斗金并非虚言。
对他来说,能有这样一个既能满足口腹之欲,又能带来丰厚收益的产业,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这对你、对他,是各取所需,亦是双赢之举。”
他看着程妍若有所思的神情,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况且,妍儿,你想过没有?”
他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语气却愈发凝重,“这样一门注定火爆、利润惊人的生意,若无足够强硬、足以震慑宵小的靠山,迟早会被各方势力盯上。
到那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一个女子,如何应对得了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
与其等到那时候被动挨打,焦头烂额,不如从一开始,就主动找一个足够分量的合伙人,将可能的麻烦,扼杀在萌芽之中。”
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话语中的意味却更加深沉:“还有什么比躲在一个皇子身后,安心经营,闷声发财,却不必承担过多名声和风险,更省心、更稳妥的法子吗?
宋凌这块招牌,足以帮你挡掉京城中九成以上的麻烦。而我,”他指了指自己,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会确保这块招牌,始终为你所用,而非成为你的掣肘。”
程妍听着他冷静而缜密的分析,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震撼的后知后觉。
这个男人的心思,转得实在太快,谋算得实在太远了!
仅仅只是一顿家常便饭的功夫,他不仅精准地看穿了她那点借势自保的意图,更是因势利导,顺势而为,直接将一位皇子拉上了她的船,为她构建了一个远比她想象中更稳固、更强大的防护网。
他甚至……可能连宋凌今日会来访,都在他的计算或引导之内。
这份心机,这份深谋远虑,让她在钦佩之余,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寒意。
谢瞻敏锐地捕捉到了程妍脸上那细微的、混杂着感激与戒备的复杂神色,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那叹息极轻,仿佛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他语气放缓,褪去了之前的冷静分析,换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几分近乎承诺的肃穆:
“程妍,”他连名带姓地唤她,目光灼灼,不容闪避,“你记住,我这条命,是你从鬼门关前捡回来的。
没有你,谢瞻早已是一抔黄土。”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磐石坠地,“我在此立誓,无论未来局势如何变幻,我宁可伤己,也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辜负你信任之事。
你不必……如此防备我。”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涩然。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身上有许多……非同寻常之处。
你的想法,你的能力,你所创造的这一切,都远超寻常闺阁女子,甚至许多男子亦不及你。”
他没有具体指什么,但程妍明白,他指的是她那些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和手段。
“我不确定,若你继续这般毫无顾忌地发展下去,绽放出越来越耀眼的光芒,仅凭我一人之力,是否还能完全护你周详,替你挡住所有明枪暗箭。所以,”
他目光坚定,“我必须未雨绸缪,在你需要之前,为你寻一个更稳妥、更强大的靠山,为你铺平前路。”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一下,狠狠敲在程妍的心上,震得她心湖荡漾,涟漪层层。
她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神情淡漠的男人,竟在背后为她考虑了如此之多,如此之远!
他不仅尊重她的选择,支持她抛头露面经营事业,更是在她尚且沉浸在开拓的喜悦中、未能完全意识到潜在危险时,已提前为她谋划好了退路和屏障,将可能的风雨隔绝在外。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酸涩,猛地涌上鼻腔,冲撞着她的眼眶。
上辈子,她是独生女,父母忙于工作,亲情淡薄如水,她早已习惯了独自规划、独自承担;末世之中,秩序崩坏,人心叵测,所谓的队友更多是利益的结合,真心难觅。
这辈子,穿越而来,程国公府的亲人形同虚设,冷漠以待。
她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孤独前行,习惯了用坚硬的外壳包裹柔软的内心。
可此刻,谢瞻这番近乎承诺的言语,这份沉甸甸的、不计回报的维护,让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被珍视、被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温暖。
原来,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她也并非全然孤身一人。
她终于明白了,他当初那句看似平淡的“以兄长之名,护你终身”,并非随口一说的虚言,而是他用行动在践行的、沉甸甸的责任与担当。
“兄长……你……”
程妍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这声“兄长”唤出口的瞬间,她没有注意到谢瞻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怔愣,那里面似乎有某种更深沉的东西被强行压下。
她只是突然感到词穷,满腔的感动与无措交织在一起,如同乱麻,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份汹涌的情感。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含糊的几个字。
谢瞻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可以游刃有余地管理工坊、洽谈生意的人,此刻却因一份善意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眼圈微红的小姑娘,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仿佛被轻轻触动了。
一丝怜惜与温和的笑意终于冲破了他惯常的冷峻,在眼底缓缓漾开。
既然是自己亲口提出要做兄妹,那便以兄长之名,竭尽所能,护她一世安稳喜乐吧。
至于心底那丝连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的、异样的情愫……暂且压下,深藏于心,不容它逾越半分。
“好了,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作此小女儿姿态。”
他语气轻松地将话题带过,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你还是多想想,等宋凌将铺面定下之后,该如何规划装修、定制那些你画出来的奇特器具、培训可靠的人手这些具体事宜吧。
与皇子合伙,这铺子的规格,可不能低了。”
程妍果然被他成功带偏了思绪。
她立刻吸了吸鼻子,将那股酸涩感逼了回去,注意力瞬间被拉到了现实问题上。
对啊,火锅铺子,尤其是和皇子合伙的铺子,这排面必须得足!
装修一定得高调奢华有内涵,格调必须拉满!服务要一流,体验要极致!
可不能辜负了谢瞻为她拉来的这座“大靠山”,也不能浪费了这个一炮而红、奠定京城餐饮界地位的大好机会!
她开始在脑海里飞速盘算起来,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明亮。
看着她迅速进入状态的模样,谢瞻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翌日。
程妍是个执行力极强的人,一旦目标明确,便会立刻行动。
用过早膳,她便雷厉风行地带着青黛再次出了门,直奔城外的庄子。
庄子上依旧是一派繁忙而有序的景象。她先是找到正在指挥工人修缮猪舍的郑叔。
“郑叔,”程妍指着养猪场旁边一片长满荒草的空地,语气果断,“您找人在那边,再规划出一块地方,尽快建起一个小型的养鸭场。
规模不用太大,但要干净、通风,确保鸭子的健康。以后咱们的火锅店,鸭血、鸭肠这些食材需求量大,必须有自己的稳定供应来源,才能保证新鲜和品质。”
郑叔虽然对“火锅店”具体卖什么还不甚了解,但对程妍的命令向来是毫不迟疑地执行,立刻点头应下:“少夫人放心,我这就安排人手,尽快把养鸭场建起来!”
接着,程妍又视察了原本略显拥挤的香肠作坊。
随着“程家食肆”串串火锅生意的火爆,以及未来可能供给火锅店的需求,现有的产量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她当即安排郑叔,将香肠作坊整体搬迁到旁边刚刚竣工、空间更为宽敞的新工坊里,以扩大生产空间,提升效率。
然后,她找到了正在香皂工坊里忙碌着核对原料的郑婶儿。
“郑婶儿,”程妍拉着郑婶儿走到一旁,语气亲切却条理清晰,“如今香块和香肠的销量都在稳步增长,尤其是香块,听说昨日东市铺子又补了一次货。
现有的工人手,恐怕很快会不足。您这两天就在庄子上和附近相熟的村落里张罗一下,在现有基础上,再招募两倍的工人。要求还是老样子,首要人品可靠,手脚麻利,肯吃苦。”
郑婶儿笑着应承:“诶,好!少夫人您就放心吧!咱们庄子和附近村子,谁不知道在您这儿干活工钱准时、待遇好,还常有额外的吃食分发?
只要放出风声,想来报名的人肯定挤破头!我一定给您仔细挑些老实本分、能干活的!”
最后,程妍再次找到郑叔,从青黛手中接过一叠厚厚的图纸,郑重地交到郑叔手中。“郑叔,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这是我为新铺子画的装修图样,还有特制桌椅、锅具的详细图纸。您看,”
她指着图纸上复杂的结构解释道,“这些桌椅都需要不少数量,样式也比普通的要复杂许多,尤其是这种可以中间放炭炉的特制桌子,工艺要求高。
您先带着木工班子,照着图纸慢慢做起来,务必求精求好,不赶时间。等那边六……等那边铺子具体定下了,还得辛苦您和大来哥,带着信得过的工匠去城里,帮我把新铺子按照图纸彻底收拾出来。”
郑叔双手接过那叠沉甸甸的图纸,黝黑的脸上满是朴实的笑容,眼中充满了对程妍的信服和干劲儿:“少夫人您太客气了!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您不知道,最近天热,铺子里没卖完的、或者稍微品相不那么好的香肠,您都吩咐分给了庄子上和铺子里的大家,家家户户都念着您的好呢!
大家伙儿都巴不得能多帮您做点事,让您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这新铺子的事,您就放一百个心,我们一定给您弄得妥妥帖帖的!”
听着郑叔质朴却真诚的话语,看着庄子上人们忙碌而充满希望的身影,程妍心中最后一丝因与皇子合伙而产生的忐忑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的感觉和昂扬的斗志。
怕个屁!不就是和皇子合伙赚钱嘛,多大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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