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时机差不多了，程妍从一旁备好的餐具中取出了一个底部布满细密小孔的长柄铜漏勺，手腕轻巧地一旋，便将漏勺探入那依旧翻滚着的红汤中。
她熟练地在汤里一捞、一颠，那些已经凝固成型、变成暗红色块状的鸭血，便如同被施了魔法般，一块不落地被捞了起来，均匀地分入各人面前早已备好的白瓷小碗中。
与此同时，她示意侍立的丫鬟们为每位客人面前又多添了一个精致的小碟，里面装着由焙香的辣椒粉、碾碎的花生末、炒熟的白芝麻以及少许盐和香料混合而成的干料碟，色泽红黄相间，香气扑鼻。
\"祖母，父亲，母亲，殿下，\"
程妍夹起自己碗中那块颤巍巍、裹着红油的鸭血，向众人展示，声音清晰柔和地介绍道，\"这个便是方才放进去煮的鸭血。
它煮熟后口感极为嫩滑，几近于豆腐，但又比豆腐多了几分韧劲。不过吃它有个小小的诀窍，最好蘸着这个特制的干碟入口，香、辣、脆、嫩交织，才最是过瘾。但是……\"
她\"但是\"后面的话尚未出口，性急的宋凌早已被那诱人的香气和先前黄喉、鸭肠的美味勾得馋虫大动，迫不及待地夹起自己碗中那块还冒着滚滚热气的鸭血，看也没看，就囫囵个儿地塞进了嘴里。
\"——但是这个特别的烫！需要先用筷子小心夹开，分成小块，吹凉一些再吃！\"程妍赶紧提高声量，把后面关键的提醒说了出来。
然而为时已晚。
\"呜！嘶……呼……好烫！好、好烫！\"
宋凌被鸭血内部饱含的滚烫汤汁狠狠烫了一下，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张着嘴不住地哈气，手忙脚乱地去抓旁边的冰镇酸梅汤，平日里那份皇子雍容此刻荡然无存，狼狈又滑稽的模样，引得主位上的谢老夫人忍不住拊掌哈哈大笑起来，连谢夫人也掩唇转过头去，肩头微微耸动。
程妍无奈地摇摇头，看着宋凌灌下大半杯酸梅汤才缓过劲来，这才接着详细解释道：\"鸭血不同于其他食材，它内部如同海绵，能饱饱地吸满滚烫的汤汁，尤其烫口，所以享用之时，务必小心，需细细分开，耐心吹凉，慢用为佳。\"
谢瞻在一旁，冷静地观摩了宋凌的\"惨状\"后，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筷子将碗中的鸭血稳稳夹住，手腕轻巧地用力，将其均匀地分成四五小块，然后放在嘴边，仔细地、不厌其烦地吹了又吹，直到感觉温度适宜了，才从容地送入口中。
那滑嫩异常、几乎无需咀嚼便在舌尖化开的绝妙口感，混合着饱吸的麻辣汤汁的醇厚滋味，再裹上干碟那香、辣、脆、酥的复合香气，瞬间在他口中炸开，带来一波强过一波的味觉冲击。
他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又伸筷夹起了第二块，重复着吹凉的动作，然后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程妍一看他这反应，心中暗笑：果然，无论古今，无论身份，只要尝试过，就没人能真正抵挡鸭血那极致嫩滑和吸味能力的诱惑。
其实她原本还准备了更\"进阶\"、在她看来也更美味的食材——猪脑花，那细腻如膏、丰腴醇厚的口感才是真正的颅内高潮。
但转念一想，像毛肚、黄喉、鸭肠这类\"下水\"之物，勉强还能用\"民间特色\"、\"别具风味\"的说法让人尝试接受，可猪脑那白花花、软乎乎、形态过于直观的视觉冲击力，对于这个时代、尤其是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而言，恐怕还是太过超前，难以接受，为了不吓跑客人，最终还是忍痛放弃了。
不过，看眼下这情形，光是黄喉、鸭肠、鸭血带来的惊喜，已然足够征服在座的所有人了。
看着桌上众人被麻辣锅底彻底征服，一个个吃得额头冒汗、鼻尖沁出细密汗珠、嘴唇被辣得红肿起来，却仍眼神发亮、筷子不停，一副欲罢不能的模样，程妍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她适时地伸手指向旁边那锅奶白色、正微微翻滚着细小气泡、散发着浓郁骨香和鸡鲜的热汤，温声介绍道，语气带着体贴：
\"这麻辣锅底虽味美刺激，令人酣畅淋漓，但辛辣之物终究不宜多食，尤其在这暑热盛夏，易引动内火，损伤肠胃。
这边是用新鲜猪大骨、三年以上的老母鸡，佐以姜片，慢火细炖了几个时辰才得的清汤，汤底醇厚，精华尽在其中，最是温润滋养。用来涮煮各类蔬菜、菌菇，能最大程度地保留食材本身的清甜原味，别有一番风味。\"
说着，她亲自示范，用长筷将一盘洗净的、伞盖饱满的鲜嫩口蘑、一把碧绿欲滴的小油菜、几片脆生生的小白菜心依次下入那乳白色的骨汤中，看着它们在汤中缓缓沉浮。
最后，她又添了几片切得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冬瓜和几块雪白脆嫩的莲藕片。
\"这些蔬菜在骨汤里稍加炖煮，吸饱了汤汁的精华，既保留了自身的清甜爽脆，又融入了肉骨的鲜美，味道尤为清新可口，正好可以解一解辣锅的油腻与燥热。\"
看着各色蔬菜在乳白汤底中载沉载浮，程妍心里不免掠过一丝淡淡的遗憾。
可惜这个时代，这片土地上还没有红薯和土豆的踪迹，那两样可是她前世吃火锅时必不可少的绝配，尤其是煮得软糯糯、吸饱了汤汁精华的土豆片，是她每次必点的最爱。
虽然她的空间里还囤了不少来自末世的存货，但她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并不想做出头鸟，过早引入这些\"域外奇珍\"，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
在这个等级森严、规则未明、对未知事物充满警惕的时代，暴露太多异常，无异于玩火自焚。
没过多久，小厨房那边又紧急送来了一批追加的食材，将原本就琳琅满目的餐桌堆得更加满满当当，几乎无处下箸。
新鲜的肉片、水灵的蔬菜、各色菌菇和之前大受欢迎的\"下水\"琳琅满目。
程妍见状，便笑着对大家说，语气轻松而带着鼓励：\"这火锅最大的乐趣之一，便在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大家喜欢吃什么，尽可以自己夹取，放入喜欢的锅底中涮烫，根据自己的口味把握火候，找到最合自己心意的那一口。不必拘束，吃得尽兴才好。\"
宋凌早已跃跃欲试，闻言立刻学着样子，小心翼翼地用长筷夹起一片在骨汤里煮得恰到好处、微微收缩的口蘑，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放入口中。
那菌菇特有的浓郁鲜香与骨汤的醇厚温润完美融合，咬破的瞬间，滚烫的汁水在口中迸发，鲜美得让他眼前又是一亮。
他忍不住对着程妍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道，语气中充满了钦佩：\"小嫂子，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怎么能想出如此精妙绝伦、又其乐无穷的吃法！这火锅，真是绝了！色香味意形，样样俱全！以后我可要常来叨扰，嫂子千万别嫌我烦，把我挡在门外啊！\"
程妍刚想客气两句，说些\"殿下谬赞\"、\"蓬荜生辉\"之类的场面话，身旁的谢瞻却已淡淡开口，语气自然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内容却石破天惊：
\"妍妍确有打算，要开一家专营这火锅的食肆。你若是想长久、方便地享用，不妨帮忙物色一处合适的铺面。\"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直接将合作意向摆到了台面上。
坐在主位的谢国公闻言，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目光深沉地看了看神色平静无波的儿子，又瞥了一眼身旁略显讶异、似乎也有些意外的程妍，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又伸筷，精准地从那依旧翻滚着诱人红泡的辣锅中捞起一筷子嫩滑的羊肉片。
罢了，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商量着折腾去，他这老头子，还是安心享受这难得的美味要紧——这火锅，可真好吃啊。
谢瞻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确实让程妍心头一跳。
她确实存了借此独特美味与六皇子结交、拉近关系的心思，想着若有皇子作为常客甚至庇护，日后铺子开张，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自然能省去不少，却万万没想到谢瞻会如此单刀直入，不仅直接点明她的意图，更是进一步提出让宋凌参与进来，甚至直接索要铺面作为\"入股\"的诚意。
这进展，似乎比她预想的要快得多，也直接得多。
\"真的啊？那太好了！\"
宋凌一听，立刻喜上眉梢，眼中闪过商人的精明与食客的兴奋交织的光芒，他用力一拍大腿，拍着胸脯保证道，\"小嫂子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别的我不敢说，这京城里里外外，哪条街市热闹，哪个铺面旺财，我可门儿清！我一定给你寻一个全京城地段最好、最敞亮、最气派的铺子，保证配得上你这独一份的火锅美味！\"
程妍下意识就想婉拒，觉得初次合作不必如此兴师动众，铺子位置适中、大小合适便好，太过扎眼反而不美。
但她话未出口，便接收到谢瞻递来的一个沉稳眼神，那眼神深邃，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和一种\"一切有我\"的安抚，她到了嘴边婉拒的话又悄然咽了回去。
只听谢瞻继续对宋凌说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为程妍周全考虑的细致：\"妍妍没想一开始就做那么大场面，稳妥为上。你若真找到那般好的铺子，地段佳、格局好，价值不菲，不妨也正式参上一伙，出份力，别让她一个人太过辛苦操劳，方方面面都要打点。\"
他这话，既点明了程妍的顾虑，又给了宋凌一个体面参与的由头，将单纯的\"帮忙\"变成了互利互惠的\"合作\"。
宋凌是何等聪明剔透之人，立刻便明白了好友的深意——这是既要借他的势，保铺子平安顺遂，又要让他名正言顺地参与分红，堵住外界可能有的非议，同时更是将他牢牢绑在这条船上，成为真正的\"自己人\"。
他不由得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谢瞻的肩膀，语气爽快又带着几分感慨：\"那感情好啊！景行兄这是给我送了一份天大的厚礼！既能有个稳赚不赔的营生，还能日日享用如此人间至味，顺便还能帮上小嫂子的忙，一举三得，我可是赚大了！嫂子，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程妍看了看神色自若、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谢瞻，又看了看兴致勃勃、已然开始盘算哪里有好铺面的宋凌，心知这已是最妥帖的安排，便按下心中的些许波澜，没有再出言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等这顿宾主尽欢、笑声不断的火锅宴席终于落下帷幕，送走了心满意足、连连拍着肚子说明日就亲自去物色铺子、让她等好消息的宋凌后，程妍跟着谢瞻，踏着廊下渐起的晚风，默默回到了他所居的\"临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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