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白水城缓慢流淌的河水中,又平静地滑过了几日。潘二郎依旧每日清晨劈柴、硝皮,午后进山打猎,傍晚时分,总会“恰好”路过周记年糕铺,帮着梅梅收摊,或是扛些重物。两人之间的情愫,如同春日河畔抽芽的柳枝,在暖风和煦中悄然滋长,虽未明言,却早已是街坊邻里心照不宣的美谈。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晒得人懒洋洋的。潘二郎刚将一张硝好的狼皮在店门口挂好,用刷子细细梳理着皮毛,盘算着这张皮子能卖个好价钱,给梅梅添置一支她看上许久却舍不得买的玉簪。
忽然,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从长街另一头传来,夹杂着女子惊慌的哭喊和男子嚣张的呵斥,打破了小城惯有的宁静。潘二郎眉头一皱,放下刷子,循声望去。
只见一队人马正招摇过市,为首之人,格外扎眼。那是一个约莫四十上下的僧人,却全然没有出家人的慈悲宝相。他身披一件极为鲜艳、绣着繁复男女交媾图案的绛紫色锦斓袈裟,脖颈上挂着一串由不知名兽骨打磨而成的硕大念珠,颗颗泛着油润邪光。他面容白净,甚至称得上俊朗,但一双细长的眼睛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淫邪与贪婪,目光如同黏腻的毒蛇,肆无忌惮地扫视着街边摊贩,尤其是那些容貌姣好的女子。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随从,个个身材魁梧,面目凶悍,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身怀不弱的武功,腰间皆佩着弯刀,眼神倨傲,推搡着挡路的行人。
“欢喜菩萨驾临,尔等凡夫俗子,还不速速避让!”一个随从粗声吼道,一脚踢翻了一个躲闪不及的菜贩的摊子,青菜萝卜滚了一地。
那被称为“欢喜菩萨”的妖僧,对身后的骚乱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很快被一股诱人的甜香吸引,最终定格在了“周记年糕铺”前。更准确地说,是定格在了正端着刚出笼的年糕、被喧哗惊得愣在门口的周梅梅身上。
此刻的周梅梅,因在灶前忙碌,双颊被蒸汽熏得绯红,几缕乌发贴在光洁的额角,杏眼中带着一丝受惊后的茫然,更显得楚楚动人。她穿着那身藕荷色的旧布裙,身段窈窕,在妖僧眼中,简直如同一颗沾着露珠的鲜美蜜桃。
妖僧眼中淫邪之光瞬间大盛,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大步流星便朝着铺子走来。
“阿弥陀佛,”他假模假样地宣了声佛号,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滑腻,“好个灵秀通透的女菩萨!在这烟火俗地,真是明珠蒙尘了。善哉善哉!”
周梅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中的蒸笼险些脱手。
正在铺内忙碌的梅姨闻声出来,见这阵仗,心头一紧,连忙将女儿护在身后,强笑道:“这位…大师傅,可是要买年糕?刚出锅的桂花糖糕,香甜软糯…”
妖僧却看也不看梅姨,目光依旧死死黏在梅梅身上,笑道:“年糕自然要买,不过,贫僧更想请这位女菩萨移步,随贫僧回‘欢喜宫’参详一番无上妙法,共享极乐,岂不胜过在此烟熏火燎?”
此言一出,周遭看热闹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这妖僧竟如此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强抢民女?!
梅姨脸色煞白,声音发颤:“大师傅!请你放尊重些!我女儿已有婚约在身,绝不会跟你去什么宫!”
“婚约?”妖僧嗤笑一声,毫不在意,“凡俗孽缘,断了便是。能入我欢喜宫,得传无上阴阳鸾凤功,是她几世修来的造化!”说着,竟直接伸手就要去拉梅梅的手腕!
“放开我女儿!”梅姨情急之下,猛地推了妖僧一把。
那妖僧纹丝不动,梅姨却如同撞上一堵墙,踉跄着向后倒去。周梅梅惊叫一声,连忙去扶母亲。
“给脸不要脸的老虔婆!”妖僧脸色一沉,眼中淫邪尽去,化为狠戾,“阻我佛缘,该当何罪?!”
话音未落,他竟屈指一弹!一道无形指风破空而出,带着一股灼热阴邪的气息,直射梅姨心口!
“娘!”周梅梅尖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旁响起!一道身影如猎豹般猛扑过来,一把将梅姨和梅梅推开!
正是潘二郎!
他一直在旁紧盯,见那妖僧竟敢直接动手伤人,热血瞬间涌上头顶,想也没想便冲了过来。那阴邪指风擦着他的肩头掠过,打在身后的门板上,竟“嗤”的一声,灼出一个焦黑的小洞,冒出缕缕青烟!
潘二郎只觉肩头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又惊又怒,顺手抄起门口顶门用的粗大枣木棍,怒视妖僧:“哪里来的妖人!敢在白水城撒野!”
那妖僧——正是欢喜宫宫主柳陆青——见有人敢阻拦,细眼一眯,打量了一下潘二郎,见他虽身形结实,但气息寻常,并非修炼高深内功之人,不由轻蔑一笑:“哪来的野小子,也敢学人英雄救美?滚开!”
他随手一挥袍袖,一股柔韧却沛然的力量涌出,如同无形大手,要将潘二郎推开。
潘二郎却早有防备,他常年与山中猛兽搏斗,反应极快,身体本能地向后一撤,同时手中枣木棍借着后撤之势猛地向前一劈!这一劈毫无章法,却凝聚了他全身的力气与怒火,势大力沉,带起呼呼风声!
“嗯?”柳陆青微微诧异,没想到这乡下小子竟有这般敏捷的身手和力气。他收回袍袖,右手食指中指并拢,闪电般点出!
“欢喜指·拈花一笑!”
指风凌厉,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劈来的枣木棍中段!
“叮!”
一声轻响,竟似金铁交鸣!
潘二郎只觉得一股极其阴柔却又霸道无比的劲力从棍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长流!那根坚实的枣木棍竟从中“咔嚓”一声,寸寸断裂!
巨大的力道顺着手臂狂涌而入,震得他气血翻腾,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在街心的青石板上,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
“二郎!”周梅梅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要冲过来,却被母亲死死抱住。
柳陆青嗤笑一声,看都没看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的潘二郎,目光又重新落回瑟瑟发抖的周梅梅身上,再次伸手抓去:“小美人儿,乖乖跟佛爷走吧…”
周围的百姓又惊又怒,却无人敢上前。柳陆青那些凶神恶煞的随从已然围了上来,手按刀柄,目光凶狠地扫视着人群。
就在柳陆青的手指即将再次触碰到梅梅的刹那——
“咻!咻!咻!”
尖锐刺耳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撕裂了街市的喧嚣!
数十点寒星如同毒蜂出巢,精准无比地钉在柳陆青身前半步的地面上,深入青石板,尾羽兀自剧烈颤抖!那是一排精铁打制的弩箭!箭簇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死亡光泽!
紧接着,街道两端响起沉重整齐的脚步声!一队队黑衣黑甲、手持强弓劲弩的城主府精兵,如同鬼魅般从两侧巷陌中涌出,瞬间将整条街道包围得水泄不通!弩箭上弦的机括声咔咔作响,冰冷的箭簇齐齐对准了场中的柳陆青一行人!
压抑肃杀的气氛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混乱喧闹,连风声似乎都被这股铁血气势压了下去。
一辆四驾马车在精锐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入街道,停在弩箭阵后方。车帘掀开,一名身着玄色锦袍、面容阴沉、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子迈步下车。他并未打伞,阳光落在他周身,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令他整个人笼罩在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中。
他目光冰冷地扫过狼藉的现场、嘴角溢血挣扎欲起的潘二郎、惊恐万状的周氏母女,最后定格在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柳陆青身上。
“柳宫主,”中年男子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冰冷的压力,清晰地压过所有杂音,传入每个人耳中,“在本城主的治下,当街行凶,强掳民女…你是觉得我白水城的刀不够快,还是觉得我燕枭雄…提不动刀了?”
白水城主,燕枭雄,亲至!
柳陆青脸上的轻佻与不屑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忌惮与惊疑。他缓缓放下手,身体微微紧绷。他可以不在乎潘二郎这种蝼蚁,甚至可以不在乎那些弩箭,但他绝不能不在乎燕枭雄,以及他背后代表的玄武府乃至整个四将军府的庞大势力!
欢喜宫,在四将军府面前,不过是一只稍微强壮点的虫子。
“燕城主,”柳陆青拱了拱手,语气收敛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误会,天大的误会。本宫主只是见此女灵根深种,与我佛有缘,想收入门下传承衣钵,乃是一场造化。其母不明就里,先行冲撞,本宫主一时失手罢了。”他试图轻描淡写,蒙混过关。
“传承衣钵?”燕枭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收到需要动手动脚,收到别人宁死不从?柳陆青,你那套采阴补阳、损人利己的邪功,骗骗无知外人便罢,在我燕枭雄面前,装什么得道高僧?”
他踏前一步,周身那股无形的气压骤然增强,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立刻滚出白水城。再让本城主看到你,或你的徒子徒孙踏足北境,”燕枭雄目光如刀,一字一句,声音冰寒刺骨,“我便奏请玄武将军,发兵平了你的欢喜宫,鸡——犬——不——留!”
柳陆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膛起伏,显然怒极。但他死死压住火气,深知对方绝非虚言恫吓。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燕城主…好,好大的官威!今日…算本宫主栽了!我们走!”
他狠狠瞪了燕枭雄一眼,又极其不甘地瞥了周梅梅一下,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在心里,这才猛地一甩衣袖,带着几名随从,在无数弩箭的冰冷瞄准下,灰溜溜地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燕枭雄冷哼一声,这才挥挥手。麾下兵士迅速收起弩箭,但并未立刻散去,依旧肃立原地,维持秩序。
“爹!”这时,一个身着锦袍、腰佩长剑的年轻公子才从人群后跑出来,赶到燕枭雄身边,正是其第十三子燕十三。他看了一眼场中情形,目光在周梅梅梨花带雨的脸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复杂,随即看向地上挣扎着坐起的潘二郎,眉头微蹙。
燕枭雄没理会儿子,目光落在潘二郎和周梅梅身上,淡淡道:“十三,处理一下。找个郎中看看。”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爹!”燕十三连忙应道。
燕枭雄不再多言,转身上了马车,在一众精锐的护卫下,辚辚离去。仿佛他亲自前来,只是为了驱赶一只讨厌的苍蝇。
风波暂息,阳光重新洒落,却带不走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与恐惧。周梅梅扑到潘二郎身边,看着他流血的手掌和苍白的脸色,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潘二郎在梅梅的搀扶下艰难站起,望着燕枭雄马车消失的方向,目光复杂。这位城主,救了他和梅梅,但其手段和气势,也让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权力的可怕与自身的渺小。还有那妖僧柳陆青离去时怨毒的眼神,如同毒蛇般,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燕十三指挥着兵士帮忙收拾残局,他走到潘二郎和周梅梅身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二哥,梅梅姐,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处理。”他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受惊后愈发显得楚楚可怜的周梅梅脸上,迅速移开。
潘二郎点点头,低声道:“十三,多谢。”
“兄弟之间,不说这个。”燕十三摇摇头,眼神却有些飘忽。
潘二郎在梅梅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周记铺子后院。他的脚步沉重,肩头的刺痛和心中的寒意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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