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被燕枭雄一纸调令,打发去了北境苦寒的哨卡巡防,如同被流放一般。这消息在白水城并未掀起太大波澜,但在某些人心中,却激起了不同的回响。潘二郎闻讯,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兄弟情谊破裂的怅惘,也有一丝摆脱纠缠的轻松,但更多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预感。他深知,燕枭雄此举,绝非仅仅是惩戒儿子,更像是一种敲打,一种警告,或者说,是一种更冷酷的布局开端。
果然,燕十三离城不过数日,一道新的命令便从城主府下达至城防武馆。命令内容简洁而冷酷:黑风岭一带近来匪患猖獗,屡劫商队,残害过往行旅,命武馆即刻派遣精锐,由新任见习教习潘二郎带队,前往清剿,以儆效尤,限期十日。
此令一出,武馆内一片哗然。黑风岭!那是什么地方?地处白水城与玄武府腹地交界的险恶之地,山高林密,沟壑纵横,易守难攻。盘踞在那里的“黑风寨”匪徒,绝非寻常毛贼,而是些心狠手辣、武艺不弱的亡命之徒,其中不乏被各府通缉的要犯,甚至传闻有被废黜的军中好手隐匿其中。官府曾数次围剿,皆因地形复杂、匪徒狡诈而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如今,竟让一个入职不久的见习教习,带领一支临时拼凑的队伍前去清剿?这无异于以卵击石,送羊入虎口!
韩刚接到命令时,脸色铁青,握着令箭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猛地抬头,看向传令的亲卫,声音压抑着怒火:“城主可知黑风岭的凶险?潘二郎虽勇,毕竟经验尚浅,此去…”
“韩馆主,”亲卫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城主有令,潘教习勇武过人,正需此等艰险任务加以磨砺,方能成大器。人选、器械,武馆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韩刚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却只能重重一拳砸在案上,咬牙道:“…末将,遵命。”
消息传到潘二郎耳中时,他正在后院指点几名甲字班弟子练习合击之术。闻讯,他手中的木刀顿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冰水浇透,从头顶凉到脚心。黑风岭…剿匪…带队…这几个字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他并非惧怕危险,狩猎多年,与猛兽搏杀是常事,但带领队伍,深入匪巢,这完全是另一回事。他毫无经验,城主此举,用意何在?是考验?是磨砺?还是…借刀杀人?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燕十三离去时那怨毒的眼神,闪过燕枭雄深不可测的目光,闪过那日酒馆中“棋子”的冰冷断言。一股寒意,沿着脊椎悄然蔓延。
“二郎…这…这如何是好?”闻讯赶来的周梅梅,脸色煞白,抓住潘二郎的胳膊,指尖冰凉,声音带着哭腔,“黑风岭…那是会死人的地方啊!他们…他们这是要你去送死吗?”
潘二郎反手握住她颤抖的手,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怕,梅梅。城主既然让我去,想必…想必是认为我能胜任。况且,又不是我一人,还有武馆的兄弟们同行。”
话虽如此,当他看到韩刚为他挑选的所谓“精锐”时,心更是沉到了谷底。一共二十人,其中大半是武馆中资历最浅、功夫平平的新丁,还有几个是平日里与王副教习走得近、对他颇有微词的老油条。真正的馆中好手,一个未见。配备的兵器甲胄,也都是些陈旧不堪的次品。这哪里是去剿匪,分明是去送死!
韩刚将潘二郎拉到一旁,避开众人,压低声音,脸上满是愧疚与无奈:“二郎…此事…唉!城主之命,老夫…老夫无能为力。这些兄弟…你…你多加小心,事若不可为,保命为上!切记!”他重重拍了拍潘二郎的肩膀,眼神复杂。
潘二郎心中明了,韩刚亦有难处。他深吸一口气,抱拳道:“馆主放心,二郎晓得轻重。”
出发前夜,潘二郎回到自己临河的小屋,仔细擦拭着跟随他多年的猎弓和砍刀,又将那本《大自在心经》贴身藏好。周梅梅红着眼睛,默默为他收拾行装,将干粮、伤药、火折子一样样仔细包好,塞进他的背囊。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离别愁绪与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二郎…”梅梅终于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你一定要回来…我…我和爹娘等你…”
潘二郎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单薄身躯的颤抖,心中涌起无限怜惜与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郑重一吻,声音低沉而坚定:“梅梅,等我回来。我一定回来娶你。”
次日清晨,天色阴沉,下着蒙蒙细雨。白水城西门,潘二郎披着一件半旧的蓑衣,身后跟着二十名士气低落、装备简陋的队员,默默踏上了通往黑风岭的官道。周老汉和梅姨站在城门口,老泪纵横。周梅梅则躲在城门垛口后,远远望着那逐渐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队伍行进速度缓慢,气氛压抑。那些新丁面带惧色,老油条们则眼神闪烁,窃窃私语,显然对潘二郎这个“幸运儿”带队极为不满。潘二郎心中沉重,却不得不强打精神,一边根据自己狩猎的经验观察地形、布置岗哨,一边试图鼓舞士气,效果甚微。
三日后,队伍抵达黑风岭外围。只见群山如黛,云雾缭绕,古木参天,一条狭窄的驿道蜿蜒伸入密林深处,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更添几分阴森。
潘二郎下令队伍在一处相对开阔的河滩地扎营,派出斥候前出侦查。他则独自登上附近一座小山包,运起《大自在心经》,极力延展感知,试图捕捉山林中的异常。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冰冷刺骨,但他心中那丝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傍晚,斥候狼狈而回,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前方五里处的峡谷,发现大量新鲜马蹄印和车辙,还有散落的货物碎片与暗红色的血迹,显然不久前有商队在此遭劫!根据痕迹判断,匪徒人数众多,且行事老辣。
营地顿时一片恐慌。新丁们面无人色,几个老油条更是嚷嚷着要撤退回城。
“不能退!”潘二郎斩钉截铁地喝道,目光扫过众人,“此时撤退,匪徒若趁机追杀,我等必死无疑!唯有据险固守,或可有一线生机!”他深知,一旦军心溃散,在这荒山野岭,便是死路一条。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依据河滩地形,迅速布置防御:令队员砍伐树木设置鹿角拒马,占据几块巨石作为掩体,弓箭手居高地,刀盾手扼守要道。又将队伍分为两班,轮流警戒休息。
夜幕降临,雨下得更大了,天地间一片漆黑,只有营地中央那堆勉强点燃的篝火,在风雨中摇曳,如同随时会熄灭的鬼火。山林中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和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声,交织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夜曲。队员们挤在简陋的避雨处,握着兵器的手心全是冷汗,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
潘二郎身披蓑衣,按刀立于营地边缘的一块巨石上,任凭雨水冲刷着脸庞。《大自在心经》运转到极致,他的感官提升到极限,耳中捕捉着风雨声外的每一丝异响,眼中努力分辨着黑暗中的任何动静。他知道,匪徒绝不会放过他们这支孤军深入的“肥羊”,袭击,随时可能到来。
子夜时分,雨势稍歇。就在众人困倦不堪,警惕性最为松懈的那一刻——
“咻!”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夜空!
“敌袭!!!”潘二郎瞳孔骤缩,厉声嘶吼!
刹那间,营地四周的山林黑暗中,亮起了无数点诡异的火光,如同鬼眼!紧接着,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四面八方射来!伴随着野性的嚎叫,无数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林中扑出,手持明晃晃的刀枪,向着营地发起了疯狂的冲锋!
“顶住!放箭!”潘二郎声嘶力竭地指挥,同时张弓搭箭,一箭射翻了一个冲在最前的匪徒!
战斗瞬间爆发!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呐喊声、箭矢破空声瞬间撕碎了夜的宁静!营地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武馆队员们仓促应战,虽然凭借地利暂时挡住了第一波冲击,但匪徒人数远超预期,且悍不畏死,攻势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
潘二郎弃弓拔刀,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线。他刀法狠辣精准,融合了狩猎的搏杀技巧与武馆所学的招式,每一刀都直奔要害,接连砍翻了数名匪徒。但匪徒中显然亦有高手,一个使链子锤的彪形大汉盯上了他,链锤呼啸,势大力沉,逼得潘二郎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更可怕的是,队伍中那几个老油条,见形势危急,竟心生歹念,互相使了个眼色,非但不奋力抗敌,反而故意将身旁的新丁推向匪徒的刀口,自己则趁乱向营地后方溜去,企图逃跑!
“混账!”潘二郎眼角瞥见,目眦欲裂,却分身乏术!
就在这时,一名被推出去的新丁,眼看就要被匪徒一刀砍中,吓得闭目等死。潘二郎怒吼一声,不顾身后链锤的威胁,猛地扑过去,一刀格开匪徒的兵刃,将新丁拽到身后,自己却将后背完全暴露给了那使链子锤的匪首!
“死吧!”匪首狞笑,链锤带着恶风,狠狠砸向潘二郎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潘二郎体内《大自在心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那股微弱的“炁感”骤然变得灼热!他仿佛福至心灵,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链锤擦着他的肩胛骨掠过,带起一蓬血花!剧痛传来,但他却借势一个翻滚,手中砍刀顺势向上撩起!
“噗嗤!”
刀锋划过匪首的腹部,鲜血狂涌!
匪首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潘二郎趁机拉起那名吓傻的新丁,退到一块巨石后,喘息如牛,肩头鲜血淋漓。环顾四周,营地已是一片狼藉,队员死伤惨重,还能站着的已不足十人,且被分割包围,情势岌岌可危。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所有人。潘二郎看着身边队员恐惧而绝望的眼神,看着远处黑暗中那些如同饿狼般扑来的匪徒,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难道…真的要葬身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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