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二郎率领的护送队伍离开白水城已有十余日,行程已过半。这日晌午,队伍行至一处名为“梧桐岭”的险峻山地。但见岭上遍植高大梧桐,时值初夏,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山道蜿蜒崎岖,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云雾缭绕,另一侧是陡峭岩壁,猿猴难攀。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湿腐气息,四周寂静得只闻鸟鸣虫嘶,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
潘二郎骑在马上,全身感官早已提升至极致。连日来风平浪静,反而让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抬手示意队伍放缓速度,结成防御阵型,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密林深处。
果然,就在队伍行至岭腰一处相对开阔的拐角时,前方道路中央,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数十道身影。来人皆身着统一的青灰色劲装,身形挺拔,气息沉稳,手持长剑,默然肃立,虽未摆出攻击姿态,但那无形的气场已如铜墙铁壁般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髯飘洒胸前,目光澄澈而锐利,正是北地颇有名望的“青云派”掌门——清虚。
潘二郎心中一凛,勒住马缰,抬手示意队伍停下。青云派素以剑术精湛、行事正派着称,此番拦路,绝非寻常。
清虚见队伍停下,上前一步,拱手为礼,声音清越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前方可是白水城潘二郎潘教习?贫道青云派清虚,在此恭候多时。”
潘二郎翻身下马,抱拳还礼,不卑不亢:“正是在下。不知道长在此相候,所为何事?为何阻我去路?”
清虚目光扫过队伍中央那辆覆盖着厚重油布的镖车,神色凝重道:“潘教习,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贫道得知,你所护送之物,乃是那柄传说中的‘修罗剑’。”
潘二郎心头一震,消息果然走漏得如此之快!他面上不动声色:“道长消息灵通。此物确是青龙府献与玄武府主之贺礼,关乎两府邦交。道长率众拦路,莫非欲与两府为敌?”
清虚摇了摇头,语气沉痛:“非是与两府为敌,实是为天下苍生计!潘教习,你可知‘修罗剑’乃何等凶煞之物?古籍有载,此剑出,必引血雨腥风,祸乱江湖!我青云派立派数百年,以侠义为本,岂能坐视此等凶器现世,为祸人间?今日拦路,实乃不得已而为之,恳请潘教习以大局为重,留下此剑!贫道以青云派百年清誉担保,绝不让此剑落入奸邪之手,必将寻一秘地,永世封存!”
潘二郎听他说得恳切,知其并非为了私利,而是秉持心中道义,不由心生几分敬意,但职责在身,岂能轻弃?他沉声道:“道长侠义之心,二郎佩服。然此物关系重大,乃上峰严令护送之物品,二郎职责所在,恕难从命。是否凶煞,在于用者之心,岂可因噎废食?道长若强取,便是与朝廷法度为敌,与白水城防为敌!”
清虚身旁一位性子较急的长老忍不住喝道:“掌门!何必与他多言!此等朝廷鹰犬,眼中只有命令,哪管什么江湖道义,天下苍生!”
清虚抬手制止了长老,目光深邃地打量着潘二郎,见其虽年轻,但面对己方人多势众,依旧气度沉稳,言辞有理有据,不由生出几分惜才之意。他沉吟片刻,道:“潘教习,你既坚持职责,贫道亦不愿妄动干戈,伤及无辜。不如这样,你我二人,便在此地,以手中兵刃论个是非对错。你若胜得贫道一招半式,我青云派立刻让开道路,绝不再阻,并愿为你此行保驾护航一段路程,以表歉意。你若败了,便请留下镖车,贫道依旧放你与麾下弟子安然离去,如何?此乃避免双方弟子流血之上策。”
潘二郎心知己方连日赶路,人困马乏,对方以逸待劳,高手众多,若混战起来,己方绝无胜算。这单打独斗,虽是险局,却也是唯一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抱拳道:“道长慈悲为怀,不愿多造杀孽,二郎感佩!既如此,便依道长之言!二郎不才,愿领教青云绝学!”
双方人马各自退开,留出中间一片空地。清虚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光可鉴人,隐有龙吟之声。他持剑而立,渊渟岳峙,尽显一代宗师风范。“潘教习,请。”
潘二郎紧握跟随自己多年的猎刀,凝神静气,将《大自在心经》带来的灵台清明与敏锐感知催至极致。“道长,请!”
清虚不再多言,身形微动,如清风拂过水面,剑尖轻颤,化作点点寒星,罩向潘二郎周身要害。这一剑看似飘逸,实则迅疾无比,隐含无数后招。
潘二郎低喝一声,猎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迎了上去。他刀法源于山林搏杀与武馆苦练,讲究狠辣直接,一击必杀,虽无华丽招式,却招招攻敌必救,气势惨烈。
一时间,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清虚剑法精妙,深得“清、灵、快、准”四字要诀,剑势如行云流水,将青云派剑法的飘逸灵动发挥得淋漓尽致。潘二郎则如同磐石,刀法沉稳厚重,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格开致命攻击,偶尔反击一刀,亦是势大力沉,逼得清虚不得不回剑自守。
两人斗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已过百招。潘二郎虽韧性强悍,意志坚定,但内力与剑法精妙程度终究与清虚相差甚远,渐渐落入下风,守多攻少,额头见汗,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清虚看准一个破绽,长剑如白虹贯日,直刺中宫!潘二郎回刀格挡已是不及,只得奋力侧身,刀锋斜掠,试图以攻代守。然而清虚剑势一变,剑尖轻点刀背,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内力涌来,潘二郎只觉手臂一麻,猎刀险些脱手,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后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清虚的剑尖已遥指其胸前。
“承让了,潘教习。”清虚收剑而立,气息依旧平稳。
潘二郎面色微白,调匀呼吸,拾起刀,坦然道:“道长剑术通神,二郎佩服,甘拜下风。”他话锋一转,目光依旧坚定,“然职责在身,未到最后关头,岂能轻言放弃?恳请道长宽限十日!十日后,梧桐岭顶,你我再战一场!若再败,我等任凭道长处置!若侥幸得胜,还请道长履行诺言!”
清虚闻言,眼中讶异与欣赏之色更浓。败而不乱,反而越挫越勇,此子心性之坚韧,实属罕见。他略一沉吟,想到十日时间,或可更从容处置此剑,亦可观察后续动向,便颔首道:“潘教习志气可嘉!也罢,贫道便应了你!十日后,岭顶再会!”
当下,青云派众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山林,让开了道路。潘二郎命队伍稍作休整,救治方才紧张时旧伤复发的弟子,然后继续前行,在岭上一处易守难攻之地扎下营寨,严加戒备。
接下来的几日,潘二郎除了处理日常事务,便是疯狂练刀,将连日来的实战感悟与《大自在心经》的炁感相结合,苦苦思索破解清虚剑法之道。然而,差距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弥补,他进展缓慢,心中焦灼。
到了第五日夜里,月朗星稀。潘二郎心中烦闷,难以入眠,独自提了一壶劣酒,坐在营地边缘的岩石上对月独酌。酒入愁肠,更添几分苦涩。正恍惚间,忽闻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月下独酌,潘教习好雅兴,亦或……是借酒浇愁?”
潘二郎一惊,回头望去,只见清虚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来到近前,手中也提着一个酒葫芦。
“道长?”潘二郎愕然。
清虚摆摆手,在他身旁坐下,拔开葫芦塞,灌了一口:“山中无聊,闻得酒香,特来叨扰。怎么,不欢迎?”
潘二郎苦笑:“败军之将,有何颜面与道长对饮。”
清虚哈哈一笑:“胜负乃兵家常事,何必挂怀。我看你是个真性情汉子,比那些虚伪的朝廷鹰犬强多了!来,喝酒!”说着,将酒葫芦递了过去。
潘二郎见他言辞坦荡,不似作伪,心中戒备稍减,接过葫芦也灌了一口。烈酒入喉,辛辣无比,却也让胸中块垒消解几分。
两人便在这月下岩石上,你一口我一口,默然对饮。几口酒下肚,话匣子也打开了。从武功招式谈到江湖轶事,从人生抱负谈到世间不公。清虚阅历丰富,见解独到,潘二郎虽年轻,但沉稳务实,心思敏锐。两人越聊越投机,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酒至酣处,清虚拍着潘二郎的肩膀:“潘小子,你那刀法,狠辣有余,灵动不足!遇上真正的高手,吃亏!”
潘二郎也借着酒意,反驳道:“道长你那剑法,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花哨!真拼命的时候,哪管什么招式!”
“放屁!贫道这叫举重若轻!”
“我看是华而不实!”
两人竟像孩子般争吵起来,最后索性丢开酒壶,在月光下动起手来。这次不再是生死相搏,而是拳来脚往,更像是切磋打闹。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毫无章法,却打得酣畅淋漓。直到力气用尽,两人一起瘫倒在草地上,望着满天繁星,哈哈大笑。
这一番醉酒互殴,反倒将最后一点隔阂打没了。清虚叹道:“他娘的,要不是为了那劳什子修罗剑,你这小子真对贫道胃口!”
潘二郎也心潮澎湃:“道长若不嫌弃,二郎愿执弟子礼!”
“什么弟子礼!平辈论交!”清虚大手一挥,“等这事了了,咱们再好好喝一场!”
此后几日,清虚竟时常暗中前来,与潘二郎切磋武艺,指点他运劲发力的窍门,甚至将青云派一些基础剑理倾囊相授。潘二郎武学天赋本就不凡,得此高人指点,进境一日千里。
十日之期转瞬即至。梧桐岭顶,双方人马再次对峙。清虚与潘二郎相对而立。
“潘教习,请!”清虚神色郑重。
“清虚道长,请!”潘二郎抱拳,目光坚定。
这一次,潘二郎刀法大变,不仅保留了原有的狠辣刚猛,更融入了青云剑法的轻灵变幻,刀势如长江大河,绵绵不绝。他与清虚激斗近百招,虽依旧处处受制,却已能攻守有度,不再像初次那般狼狈。
最终,清虚一剑挑飞了潘二郎的猎刀,剑尖再次指向其咽喉。但这一次,他眼中满是欣慰和赞叹。
“潘教习,你输了。”清虚收剑,语气复杂。
潘二郎坦然一笑,拾起刀:“道长剑术通玄,二郎心服口服。”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清虚,语气诚恳而坚定:“按照约定,二郎本该将镖车双手奉上。然护送此镖,乃城主严令,职责所在。如今败于道长之手,是二郎学艺不精,护镖有恙,此乃失职之罪。镖车乃城主府之物,二郎无权擅自处置。恳请道长放行,是杀是剐,绝无怨言!”
此言一出,不仅清虚愣住了,连他身后的青云派弟子和潘二郎自己的手下都感到意外。这等于是在承认失败的同时,仍坚持履行护送职责,并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清虚深深地看着潘二郎,眼中欣赏之色更浓,甚至带着一丝敬意。他沉默片刻,忽然仰天大笑:“好!好一个潘二郎!败而不馁,职责为先,敢作敢当!贫道果然没有看错人!”他笑声一收,正色道:“罢了!我青云派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此剑虽可能是祸源,但强取之,亦非侠义所为。你既有此担当,贫道岂能不成全?你……走吧!”
潘二郎愣住了:“道长!这……”
清虚摆摆手,打断他:“不必多言!记住,前路漫漫,步步杀机,好自为之!他日若有难处,可来青云山寻我!”说完,他转身对门下弟子喝道:“撤!”
青云派众人虽有不甘,但掌门令下,无人敢违,迅速退去,消失在岭下密林之中。
潘二郎望着清虚离去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对这位萍水相逢、化敌为友的兄长的深深感激。他深吸一口气,对队伍沉声道:“整顿行装,继续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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