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条银鱼的成功捕获,如同在绝望的深渊里投下了一束强光。潘二郎精神大振,顾不上疲惫,又如法炮制,用那根简易的“鱼叉”接连刺中了几条反应迟钝的盲鱼。直到布条几乎湿透,手臂酸软得抬不起来,他才停手。数条银光闪闪的鱼儿在冰面上堆成了一小堆,虽然不大,却足以暂时缓解饥饿的煎熬。
接下来是生火。在这冰窟深处,寻常方法根本不可能。二郎尝试着用最原始的钻木取火,但木材潮湿,空气寒冷,反复尝试皆以失败告终,只磨得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别白费力气了。”周小娟靠在冰壁上,看着他的徒劳,声音沙哑地开口,“生吃吧。雪国猎人在野外,也不是没吃过生肉。”她说得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暴露了她内心的抗拒。
二郎沉默了一下,看了看那堆鱼,又看了看小娟苍白的脸。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生食腥冷的鱼肉,对体力是更大的消耗,尤其对小娟这样受伤虚弱的人。
他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那条被拓宽的、通往暗河的缝隙上。他心中一动,捡起两块相对扁平的黑色石头——这是凿冰时从岩壁上脱落的。他走到缝隙口,那里气流相对通畅。然后,他再次凝神,将体内那微弱得可怜、却绵绵不绝的“一炁”(他不知其名,只觉是股热流)缓缓逼至双手掌心,紧紧按住两块石头摩擦的部位。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比融化冰壁取水更耗心神。他额头青筋鼓起,汗水还未渗出就被内力烘干。小娟起初不解,但渐渐看到,两块石头摩擦处,竟然开始冒出极其细微的青烟,并有点点火星迸溅!
他竟是想用自身微弱的内力,硬生生摩擦生热,点燃潮湿的布条!
这近乎痴人说梦。但对生存的渴望,让他不肯放弃任何一丝让处境更好的可能。小娟看着他专注到近乎狰狞的侧脸,看着他因极度消耗而颤抖的身体,想开口嘲讽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她默默撕下自己内衫一角相对干燥的布料,揉松,递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二郎几乎要虚脱时,“噗”一声轻响,一小撮布绒终于被点燃,冒出微弱的火苗!火苗极小,在寒冷的空气中摇曳欲灭。
“快!鱼!”二郎低吼,声音嘶哑。
小娟反应过来,连忙将最小的一条鱼递过去。二郎小心地将鱼靠近火苗,火焰舔舐着鱼身,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一股混合着腥气和焦香的怪异味道弥漫开来。鱼并没有烤熟,只是表面被快速烤得焦黑。
火苗很快熄灭了。但这已经足够。二郎将烤得半生不熟、外表焦黑的鱼递给小娟:“这样……好歹暖一点。”
小娟接过这条卖相极差、却倾注了难以想象心力才得到的鱼,手指微微颤抖。她没有说谢谢,只是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外皮焦苦,内里腥冷,咀嚼起来如同泥沙。但那一丝微乎其微的暖意,和食物下肚后真实的饱腹感,却让她冰封的心湖,似乎也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两人沉默地分食着这几条半生不熟的鱼。没有盐,味道糟糕透顶,但这是他们被困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进食”。微弱的、由鱼油燃烧产生的热量早已散尽,冰窟内重回刺骨寒冷,但某种东西,在沉默中悄然改变。
吃饱后(如果那能算饱),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两人重新靠坐在冰壁下,背对着背,汲取着对方体内那点可怜的热量。黑暗再次成为主宰,只有缝隙处传来的微弱水流声,证明着外界的存在。
寒冷和寂静是催生心魔的最佳温床。白天的忙碌和短暂的希望过后,夜晚的漫长和痛苦被无限放大。小娟脚踝的肿痛一阵紧似一阵,寒冷如同无数根钢针,刺入骨髓。她紧紧裹着二郎那件破烂的外袍,身体仍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白天被求生意志压制的记忆,此刻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咆哮着冲入脑海。姐姐周梅梅温柔的笑脸,父亲倒在血泊中的身影,燕枭雄冷酷的眼神,潘二郎(失忆前)那张让她又爱又恨的脸……最后,定格在姐姐临死前,望向她的那个充满担忧和不舍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善良的姐姐会落得如此下场?为什么罪魁祸首之一(在她看来)的潘二郎,却能忘记一切,在异国他乡另结新欢?
恨意,如同毒液,再次在她血液中奔涌。她猛地转过头,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二郎的脸,但那粗重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潘二郎。”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冰冷,带着淬毒般的恨意,“你睡得着吗?”
二郎并没有睡。他同样承受着寒冷、伤痛和精神的煎熬。听到小娟的声音,他身体微微一僵。“……没。”
“你当然睡不着!”小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在这封闭空间里显得异常刺耳,“你心里有鬼!你欠我姐姐的,欠我们周家的,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二郎沉默着,像一块沉默的石头。这种沉默更激怒了小娟。
“我姐姐……梅梅……”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脸上的冰碴滑落,“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没用的男人!一个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二郎的心窝。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带来尖锐的刺痛和沉重的窒息感。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到死……到死都在想着你,想着你们的孩子!”小娟泣不成声,积压了太久的悲痛和愤怒在此刻彻底爆发,“可你呢?你忘了!你全都忘了!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装什么失忆?你凭什么能心安理得地活着?凭什么?!”
她猛地伸出手,在黑暗中胡乱地捶打着二郎的后背。拳头软弱无力,却带着倾尽所有的恨意。二郎没有躲闪,也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承受着。那捶打,与其说是伤害,不如说是她绝望的宣泄。
小娟打累了,伏在冰冷的膝盖上,失声痛哭。哭声在冰窟内回荡,充满了无助和悲伤。几年的颠沛流离,家破人亡的痛楚,寄人篱下的屈辱,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奔涌而出。
二郎听着那绝望的哭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巨大的悲伤和负罪感是如此真实,压得他几乎崩溃。
他艰难地转过身,在黑暗中,凭着感觉,伸出手,轻轻放在了小娟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肩上。
小娟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毒蛇咬到,想要甩开,但那手掌传来的温度,以及一种笨拙的、试图安抚的意味,让她僵住了。
“……对不起。”黑暗中,响起二郎沙哑至极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迷茫,“我不知道……我忘了……但我能感觉到……那是真的……很痛……”
他的话语破碎,组织不起完整的逻辑,但那份源于灵魂深处的愧疚和悲伤,却透过声音,清晰地传递出来。
“如果……如果能换回她……”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我愿意……用任何东西……包括我的命……”
这不是敷衍的道歉,而是一个失去记忆、被负罪感折磨的人,最直接、最无力的剖白。
小娟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呜咽。恨意依旧像一块寒冰,堵在胸口。但在这绝对的黑暗和绝境中,听着这个男人发自灵魂的忏悔,感受着他掌心那点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温度,那块坚冰,似乎被这滚烫的泪水和绝望的暖意,灼化了一丝边缘。
她依旧恨他。但此刻,那恨意之中,掺杂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的情绪。或许是同处于绝境的怜悯?或许是对他此刻痛苦的……一丝感同身受?
她不再哭泣,也不再说话,只是任由那只手放在自己肩上。两人在黑暗中,靠着冰冷的墙壁,一个默默流泪,一个无声忏悔。冰冷的泪水在脸上凝结成冰,如同他们之间冻结的过往。
但今夜这番泣血的控诉与无力的忏悔,却像一把钥匙,撬动了那扇紧闭的心门。最尖锐的刺,似乎已经拔出,虽然伤口依旧淋漓,但至少,有了触碰和清理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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