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崩塌的轰鸣,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从地底深处闷雷般滚滚传来。镇河塔塔身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剧烈摇晃,塔顶那颗鎏金铜珠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最终在无数道惊骇目光的注视下,带着一溜火星,轰然坠落,砸进塔下广场,激起冲天尘土和碎石!塔身朱红色的外墙上,无数道狰狞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琉璃瓦片如同暴雨般哗啦啦坠落,在阳光下反射出最后一片杂乱刺目的光斑后,粉身碎骨。
“塔要塌了!快跑啊!”
“河神发怒了!赵郡守触怒神灵了!”
“娘——!”
塔外广场,早已不是骚动,而是彻底沦为了人间地狱。先前被官兵勉强维持住的秩序,在这天崩地裂般的恐怖景象面前,彻底崩溃。数万百姓如同炸窝的蚂蚁,哭喊着、尖叫着,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想远离那座正在解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塔。人潮相互推搡、践踏,惨叫声不绝于耳。维持秩序的官兵队伍也被惊慌失措的人群冲得七零八落,许多兵丁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弹压。
祭台早已倾颓,旌旗倒地,礼器散落一地。高台之上,赵汝成脸色煞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功亏一篑的疯狂!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耗费无数心血、寄予厚望的镇河塔,在自己主持的祭典上,在万千子民面前,上演了如此一场惊天动地的“崩塌秀”!这不仅仅是计划的失败,更是对他权威最赤裸、最彻底的羞辱和否定!
“李——清——河!”他双目赤红,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地宫深处那失控的龙气风暴、青铜匣灵性的苏醒、以及斗笠客那深不可测的实力,都让他明白,大势已去!至少,是这一次的图谋,彻底失败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他屡次碾不死的小虫子!
“封锁全城!搜!给本官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妖人李清河找出来!生死勿论!”赵汝成的声音因暴怒而嘶哑变形,对着身边仅存的几个心腹疯狂咆哮,“还有塔内!派人进去!看看……看看里面的情况!”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青铜匣能在那场毁灭性的爆炸中幸存。
然而,此刻的命令,在如此彻底的混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人心已散,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全城,谁还有心思去执行那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搜捕?
*
就在外界天翻地覆之际,镇河塔地基深处,一条狭窄、潮湿、充满腐朽气味的废弃引水渠中,斗笠客正带着重伤的李清河,在绝对的黑暗中艰难穿行。
李清河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仅凭一股微弱的求生本能,被斗笠客半扶半拖着前进。他浑身衣衫褴褛,布满干涸和新鲜的血迹,脸色苍白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地宫最后时刻龙气的反噬、穿越禁制的创伤、以及与黑袍邪修和“影煞”搏杀留下的伤势,早已将他的身体推向了崩溃的边缘。若非斗笠客渡入一股精纯平和的真元护住其心脉,他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斗笠客的状态看起来也比之前凝重了许多。虽然依旧沉稳,但步伐间少了几分之前的飘逸,多了些许沉重。带着一个人在地底复杂且不时坍塌的通道中穿行,还要避开可能存在的追击和阵法残余的影响,绝非易事。他宽大的斗笠上沾满了泥土和水渍,青灰布衣也有几处被锐利石块划破的痕迹。
“轰隆!”身后远处,再次传来沉闷的坍塌声,伴随着水流汹涌灌入的巨响。显然,地宫的崩溃正在蔓延,很可能已经引动了地下暗河。
斗笠客脚步不停,灵觉如同最精密的罗盘,在迷宫般的废弃水道中精准地辨别着方向。他选择的这条路径,并非来时那条,而是更加隐秘、甚至可能连赵汝成都未必完全掌握的古老水道。这是唯一的生路。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伴随着隐约的水流声和……市井的嘈杂声?
斗笠客加快脚步,来到光亮处。这是一个隐藏在河岸陡峭石壁下的出水口,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外面垂挂着茂密的水生植物,形成了天然的遮蔽。出口下方,就是奔流不息的青霖江支流。
斗笠客谨慎地探出灵觉,感知外界。出口外不远处是一个相对偏僻的小码头,堆放着一些杂物。由于镇河塔的剧变,码头上的苦力和船工早已跑光,只剩下几条空荡荡的破旧小船随波摇晃。远处主河道方向,人声鼎沸,哭喊、叫骂、船只碰撞声混成一片,显然混乱已蔓延至水陆交通。
时机正好!
斗笠客不再犹豫,带着李清河,如同两道轻烟般滑出洞口,悄无声息地落入冰冷浑浊的江水中。他并未选择任何船只,而是借着岸边杂物的阴影掩护,沿着河岸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城南方向潜行。水流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助他前行,托着两人的身体,减少阻力。
小半个时辰后,在城南一处荒废的、长满芦苇的河湾,斗笠客将昏迷不醒的李清河拖上岸。他仔细检查了一下李清河的伤势,眉头微蹙。伤势极重,内息紊乱,神魂受损,若非此子体质特异、意志坚韧,且之前有些奇遇打下了根基,恐怕早已一命呜呼。
斗笠客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玉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药,小心撬开李清河的牙关,将丹药送入其口中,并助其化开药力。丹药入腹,一股温和却磅礴的药力迅速扩散开来,滋养着李清河千疮百孔的身体,护住他最后一线生机。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斗笠客将李清河安置在一个干燥避风的芦苇丛中,自己则站在水边,望着城北方向那依旧隐约可闻的喧嚣和冲天而起的烟尘(可能是塔塌引起的火灾),沉默良久。
“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斗笠客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期许。他不能久留,此次出手,已然暴露过多,必须尽快离开青霖城这个漩涡中心。而且,他感应到,有几股强大的气息正在迅速接近镇河塔区域,其中一股,充满了幽冥道特有的阴邪之气,显然是那黑袍邪修搬来的救兵,或者幽冥道更高层次的人物被惊动了。此地已成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他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李清河,身形渐渐变淡,如同融入水汽之中,最终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知又过了多久,李清河在一种极度的虚弱和浑身的剧痛中,恢复了一丝模糊的意识。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中漂浮,冰冷刺骨。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摇曳的枯黄芦苇和灰蒙蒙的天空。耳边是哗哗的水声和远处隐约的喧嚣。
我在哪里?塔……塌了吗?赵汝成……斗笠客前辈……
记忆碎片混乱地涌现,头痛欲裂。他试图动弹,却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他只能静静地躺着,感受着体内那股温和药力在缓慢修复着创伤,也感受着这座城市的悲伤与混乱。
他活下来了。从那个必死的龙潭虎穴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但代价是惨重的。而且,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赵汝成绝不会放过他。经此一役,他李清河这个名字,将不再是暗中流传的“异士”或“妖人”,而是真正走到了青霖城各方势力的聚光灯下。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望向城北。那座曾经象征着赵汝成权势和野心的镇河塔,此刻在他的视线尽头,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似乎矮了一截的轮廓,被烟尘笼罩。
祭典毁了,塔塌了,赵汝成的阴谋受挫,颜面扫地。
而他,也付出了几乎生命的代价,换来了这片刻的喘息。
“婉如姐……陈老……大家……都还好吗?”一股深深的担忧和疲惫涌上心头,他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活下去,才有希望。而未来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且更加凶险。他正式,踏入了这盘以青霖城为棋盘、以天下气运为赌注的棋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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