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镇外的乱葬岗,是连最胆大的野狗都不愿在夜间踏足的地方。
终年弥漫的腐臭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不幸踏入此地的生灵心头。歪斜残破的墓碑,像一排排被岁月啃噬殆尽的溃烂牙齿,胡乱地刺向灰暗压抑的天空。枯槁的乱草在呜咽的夜风中簌簌抖动,发出如同无数鬼手摩擦的细碎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挣扎着穿透这片浓郁的死寂,却只落下几道有气无力的昏黄光柱,非但没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那些嶙峋的怪影拉扯得更加扭曲漫长,平添了几分诡异。
林昊就是在这片光暗交错、明灭不定中,拖着一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挪了进来。
每一下移动,都牵扯着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麻布衣,此刻更是破烂不堪,被泥污和暗褐色的血痂糊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胸腔里火辣辣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着无数根烧红的细针,刺痛难忍。
几个时辰前,镇上周教习的那两个好外甥,赵虎和赵豹,又把他堵在了回家的窄巷里。
理由?
或许不需要什么像样的理由。或许只是因为,他这个曾经名动青木镇、十五岁便有望筑基的天才,如今却在练气一层停滞了整整三年,成了人人可欺的废物,碍了某些人的眼。或许单纯只是那兄弟俩新学了几手拳脚,急需一个抗揍又不敢还手的活沙袋来练练手。
“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觉悟!占着武堂的名额浪费资源,早点滚出青木镇!”赵豹那混着腥臭唾沫星子的狞笑,似乎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还有那些毫不留情的拳脚,雨点般落下时发出的沉闷声响,以及周围偶尔路过之人那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瞥视。
三年了。
从云端跌落泥淖,尝尽世态炎凉。曾经的恭维与艳羡,早已变成了如今的嘲讽与白眼,甚至拳脚相加。
林昊蜷缩在一座被野狗刨开半边、露出朽烂棺木的坟包后面,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抠进身下冰冷粘湿的泥土里,那股几乎要将他骨髓都冻僵的屈辱和无力感,远比身上的伤痛更让他窒息。
他尝试着运转体内那丝微弱得可怜的灵力,试图缓解伤势,驱散寒意。但那点灵力死气沉沉,龟缩在干涸枯萎的经脉深处,任凭他如何努力催动,都像锈死的锁,纹丝不动。三年前那场莫名其妙的变故,不仅夺走了他飞速提升的修为,更像是在他体内筑起了一道无形壁垒,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将他从天堂打入了地狱。
天空彻底黑透了,几颗惨淡的星子畏畏缩缩地亮起,却被愈发浓重的阴霾迅速吞没。几声老鸹嘶哑凄凉的啼叫掠过夜空,带着一种对这片死亡之地习以为常的漠然。
冰凉的夜露混着泥土腐败的腥气,渗进他裂开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的清醒。
不能待在这里!
夜间的乱葬岗,远比白天危险百倍。除了萦绕不散的阴气,有时还会有被死气吸引而来的低阶腐骨妖狼或食尸鼠,以他现在这状态,就是送上门的血食,毫无反抗之力。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心灵的疲惫。林昊挣扎着,用那条还算完好的腿支撑着,想要爬起来。手掌下意识地按在湿滑的地面上寻求支撑,却冷不防按到了一个半埋在泥里的坚硬物件。
那东西触手冰冷异常,绝非寻常石块,质地奇特,非金非玉,带着一种仿佛亘古不变的苍凉寒意,竟让他手上的刺痛都减轻了几分。
嗯?
林昊心中微动,一股莫名的冲动让他强忍着疼痛,用手扒开周围冰冷粘稠的浮土,将那东西挖了出来。
借着一缕侥幸从云缝中漏下的惨淡月光,他看清楚了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尊小鼎。
只有巴掌大小,通体呈现一种暗沉到极致的黑灰色,似乎破损得非常厉害,边缘处布满了磕碰的缺口与磨损的痕迹,鼎身一侧更是有一道狰狞可怕的裂纹,几乎将其斜斜贯穿,让人怀疑它下一刻就会彻底碎裂开来。鼎身表面刻满了无数繁复而古老的纹路,那些纹路混乱而扭曲,完全无法理解,多看几眼竟让人觉得头晕目眩,心神摇曳,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小鼎奇重无比,远超它体积应有的重量,以林昊练气一层(甚至可说已跌落到凡人范畴)的微末气力,拿着都颇为吃力。
它静静地躺在林昊沾满泥污的掌心,毫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与这乱葬岗的破败、死寂完美地融为一体,仿佛它本就该属于这里,是无数被遗弃废物中的一件。
可不知为何,林昊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这尊残破到极致的小鼎,给他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抽离感。它太沉了,沉得不合常理。那些纹路,看久了竟似在缓缓流动?一种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吸力,似乎正从鼎身传来,隐隐牵动着他体内那死寂三年之久的灵力。
鬼使神差地,林昊用还算干净的衣袖内侧,用力抹去鼎身沾染的泥污,让它那暗沉的本体和诡异的纹路更清晰地暴露出来。然后,他几乎是抱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尝试着将体内那丝微弱得可怜、三年都未曾响应过他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向小鼎。
还能更糟吗?
最坏,也不过是灵力被吸干,彻底沦为废人,或者被这邪门的东西害死罢了。对这绝望的人生,似乎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就在他那丝细若游丝、几乎不存在的灵力,终于触碰到小鼎冰冷表面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却仿佛能撼动灵魂、崩碎星辰的嗡鸣,猛地从那残破的鼎身内部爆发出来!
暗沉的小鼎骤然爆发出无尽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世间任何一种确切的色彩,混沌一片,仿佛包容了天地初开时的所有可能,却又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其万一!一股无法想象、浩瀚如星海、古老如太初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了亿万纪元的洪荒巨兽,骤然苏醒,君临天下!
“轰——!”
林昊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柄裹挟着整个宇宙重量的无形巨锤狠狠砸中!眼前骤然一片绝对的漆黑,耳中尽是开天辟地般的轰鸣,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知在千分之一刹那被彻底粉碎、湮灭!
他甚至来不及产生任何一个念头,便彻底失去了所有知觉,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坟土之上,溅起几点泥浆。
唯有他的右手,依旧死死地、紧紧地攥着那尊爆发出混沌光芒、变得滚烫无比的小鼎,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
混沌。
无垠的混沌。
林昊的意识在一片无边无际、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概念的混沌气海中漂浮、沉沦。
他感觉自己渺小得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而周围是奔流不息、咆哮轰鸣的时代洪流,是无数星辰诞生又寂灭的璀璨与黯淡,是万千大道规则具现化的碎片在疯狂地碰撞、衍化、重组……景象宏大到超越了他想象力的极限。
一个宏大、古老、疲惫、虚弱到极致,却又带着无上威严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壁垒,无视了一切法则束缚,直接在他灵魂最本源处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如同亿万道雷霆同时炸开,震得他那脆弱的灵魂之火疯狂摇曳,几欲溃散:
“混沌……开天……衍道……无穷……”
“……万载沉眠……亘古一梦……终遇……一缕残灵契合……”
“……吾乃……混沌仙帝……”
林昊那几乎要消散的“视线”中,那无尽的混沌光芒艰难地汇聚、扭曲,隐约凝聚成一道无比伟岸、无比威严、却又无比虚幻黯淡的身影。那身影仿佛顶天立地,周身环绕着破碎的星河、寂灭的宇宙、哀鸣的大道痕迹,仅仅是一道模糊不堪的轮廓,就散发着一种令诸天万界臣服、让亿万生灵本能战栗的恐怖威压。
但在这股几乎能碾碎一切的威压深处,林昊却诡异地感觉到了一种油尽灯枯、即将彻底消散于天地间的悲凉与……一种近乎绝望的不甘!
“……浩劫……帝躯崩碎……神魂俱灭……万古成空……”
“……唯余……一缕不灭真灵……藏于此鼎……遁入万界缝隙……苟延残喘……”
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沧桑、怨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
“……小子……汝虽资质朽烂不堪,根骨奇差无比,神魂微弱如萤,灵脉淤塞似铁……堪称吾所见亿万万生灵中……最……不堪造就之材……”
林昊那飘摇的意识一阵剧烈波动,差点没被这毫不留情的评价直接气得魂飞魄散,彻底湮灭。都到这地步了,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残魂,嘴还这么毒?!
但那自称“混沌仙帝”的存在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瞬间忘记了那点可怜的愤怒,意识被前所未有的震撼所充斥。
“……然……混沌鼎既择主……非吾所能左右……此乃汝之缘法……亦是吾……最后一搏……”
“……吾将毕生传承……烙印于汝神魂本源……助吾……温养此鼎,重聚真灵……待汝登临宇宙之巅,执掌混沌之日……或许……或许吾亦有归来之期……”
那伟岸却虚幻的混沌身影开始剧烈地波动、闪烁,变得极其不稳定,仿佛风中残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无形。
“切记……混沌初开……鸿蒙始现……道衍……万物……鼎镇……乾坤……”
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细若游丝,戛然而止。
那庞大的混沌虚影猛地向内收缩,化作一道细微到极点、却凝练到极致的混沌气流,咻的一声,如同跨越了时空界限,精准无比地没入林昊的眉心,直接闯入他识海最深处!
“啊——!”
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万一的恐怖剧痛,瞬间席卷了林昊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海量庞大到足以撑爆一万个仙尊识海的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宇宙星河,粗暴无比地涌入他那渺小脆弱的识海!无数古老、晦涩、蕴含着至高道理的经文、图谱、秘法、感悟、见闻……如同亿万把烧红的、带着混沌气息的法则之刃,在他灵魂最深处疯狂地切割、烙印!
《混沌帝经》!《鸿蒙衍道诀》!《九转炼星术》!《万物化丹经》!《诸天阵箓》!《神魔炼体》……
炼器、炼丹、阵法、符箓、驭兽、占卜、星象……无数涉及大道本源的禁忌知识和无上秘术,如同沸腾的海洋,要将他彻底同化、湮灭!
剧烈的痛苦超出了所有生命的承受极限,几乎将他的意识、他的存在本质都撕成最原始的粒子。
就在林昊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彻底崩溃、意识永久沉沦黑暗的刹那,那股闯入的、属于混沌仙帝残魂所化的最本源的混沌气流,微微旋转了一下。
一股温凉、浩瀚、包容万物又衍化万物的力量弥漫开来,如同最温柔的手,迅速抚平了他神魂那濒临溃散的剧痛,并以无上伟力,将那些狂暴到极点的信息洪流强行约束、梳理、压缩,化作无数闪烁着混沌光芒的符文星辰,沉入他识海那刚刚被开辟出来的、无比深邃的底部。
同时,这股至高无上的混沌气流分出一丝微不足道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荒巨流,瞬间冲入他干涸枯萎、淤塞凝固了三年的经脉之中!
“咔嚓!咔嚓!咔嚓!”
那些因为常年无法突破而变得坚若金刚岩、彻底堵死的经脉关窍,在这股沛莫能御的混沌气流面前,简直比豆腐还要脆弱,被轻而易举地碾碎、冲垮、打通、拓宽!
更加剧烈的痛苦袭来,这次是来自肉身,仿佛他全身的经脉骨骼都在被碾碎重塑,每一个细胞都在破裂又重生!
“呃啊啊啊——!”林昊的无意识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嘶嚎。
大量乌黑腥臭、混杂着暗红色淤血和体内杂质的粘稠物质,从他全身的毛孔中被霸道地强行挤压排出,瞬间覆盖了他体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这个过程,仿佛持续了一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
当林昊再一次从那种极致痛苦的混沌中艰难地恢复一丝意识时,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冰冷恶臭的乱葬岗中,身体被一层厚厚的、板结的漆黑污垢紧紧包裹着,动弹一下都十分困难。
但是——
世界,完全不同了!
他的视力变得极好,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百丈外一片枯叶上最细微的脉络,能看到夜空中最微弱星辰那微弱的光芒波动;他的听力能捕捉到远处地下十几丈深处虫豸啃噬根须的窸窣声,能听到风中带来的数里之外的模糊人语;空气中弥漫的、原本虚无缥缈的天地灵气,此刻在他“眼中”变成了无数清晰可见的、色彩斑斓、活泼灵动的光点,它们亲昵地围绕着他旋转、跳跃,仿佛他是天生的道体,对它们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更重要的是——
他体内那死寂了三年多的灵力,此刻如同解冻的滔滔春江,汹涌澎湃地在被拓宽了数倍、坚韧了数倍的经脉中奔腾流转,畅通无阻!这股新生的灵力呈现一种淡淡的混沌色泽,精纯、磅礴、厚重,充满了一种古老而强大的韵味,远非他过去修炼的普通基础功法所能比拟的力量!
练气二层!
练气三层!
练气四层!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那停滞了三年的修为,竟然势如破竹地连续突破了三个小境界!直接回到了他三年前天才时期的水平!而且,这股混沌灵力的质和量,远超他当年练气四层时的十倍不止!
狂喜,如同炽热的岩浆,瞬间喷发,淹没了林昊所有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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