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烁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中那道翻飞的身影。
允堂的剑法是他亲自启蒙的,如今已颇具风骨。
少年身形挺拔,剑锋所过之处,落叶纷飞,剑光如水,在秋日的阳光下流转生辉。只是那剑势中带着一股压抑的力道,每一招都仿佛在与无形的对手较劲。
常德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陛下已经站了一刻钟,只是静静地看着,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允堂一套剑法练完,收势而立,气息微喘。他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一转身,猝不及防地看见了立在廊下的明黄身影。
少年明显愣了一下,手中的剑垂了下来。他迟疑片刻,方才走上前来。
“父亲忙完了?。”
“剑法有长进。只是心不静。”
允堂低着头,没有接话。
南烁走下台阶,来到允堂面前。
“抬头。”
少年依言抬头,目光却仍微垂着,不与他对视。他的脸颊因刚练完剑还泛着红,鼻尖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南烁从袖中取出一方明黄绢帕,递了过去。
“擦擦汗。”
允堂怔了怔,这才双手接过。
“谢父亲。”
“为何只来重华宫练剑?东宫不是有更大的练武场吗?”
允堂的手指捏紧了绢帕。
“允堂觉得这里清静。”
“是清静,还是不想见太子?”
允堂抿紧了嘴唇,不肯回答。
南烁叹了口气,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你在怨朕。”
“允堂没有。”允堂立刻回道,声音生硬。
南烁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到自己胸膛高的小儿子。
允堂的眉眼像极了他母亲叶清涵,那个他从未放入过眼里的女人。
“陪父亲走走。”南烁最终说道,转身向重华宫的后园走去。
允堂迟疑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张敬贤识趣地带着常德和宫人们落后一段距离,既能看到父子二人,又听不清他们的谈话。
秋日的御花园别有韵味,枫叶如火,菊花正盛。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小径上,半晌无话。
“水犁车的事,你五哥已经离京了。”南烁终于开口,“他去的是江淮一带,那里水网密密,若试验成功,于民生大有裨益。”
允堂的声音闷闷的。
“五哥能干,定能不辱使命。”
“这主意最初是你由提出的。怪父亲没让你亲自前去?”
允堂终于抬眼看了父亲一下,又迅速移开目光。
“允堂年纪尚小,不足以担此重任。”
南烁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允堂。
“这不是实话。”
少年倔强地抿着唇,不肯言语。
“允堂,”南烁叫了他的名字,“告诉朕,你可是觉得父亲偏心帮太子拦你?”
允堂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仍旧不语。
“太子是一国储君,朕对他要求严格,是应当的。”南烁缓缓道,“你五哥常年在外办差,经验丰富。而你....父亲有别的考量。”
“父亲的考量,允堂不敢妄加揣测。”
允堂的声音里带上了难以掩饰的委屈。
南烁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棵枫树上,红叶如火如荼。
“你出生那年,这棵树刚刚栽下。”他忽然说道,“如今也已亭亭如盖了。”
允堂疑惑地看向父亲,不明白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朕还记得第一次抱你的时候,你那么小,软软的一团,朕都不敢用力。”
南烁的声音里有一种允堂从未听过的情绪。
“那时候朕就想,这个孩子,定要让他平安喜乐地长大。”
允堂怔住了,他从未听过父亲说这样的话。
南烁转头看他,目光深沉。
“允堂,父亲不让你出去,不是因为太子也不是不在意你的想法,恰恰是因为父亲太在意你。太子之位稳固,于国于民都是幸事。但你.....朕希望你既能辅佐兄长,又不必卷入朝堂纷争太深。”
允堂愣住了,他从未想过父亲是这般心思。
“允堂...不明白。”
南烁抬手,轻轻拂去落在允堂肩上的一片落叶。
“你性子直率,心思纯净,这是好事,却也易被人利用。朕不让太子放你出东宫,不是禁你的足,是怕你被人引诱,行差踏错。”
允堂低下头,思绪纷乱。
他原以为父亲是完全站在太子哥哥一边的,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顾虑。
“那为何只让五哥去推广水犁车?就不怕他行差踏错吗?”
南烁的嘴角微微扬起。
“你五哥精于世故,擅长周旋。况且这是他职责所在,理应由他前去。”他停顿片刻,“至于你,父亲对你另有安排。”
允堂好奇地抬头。
“什么安排?”
“再过几日你就知道了。”南烁道,继续向前走去,“今日陪父亲用午膳吧。”
允堂忙跟上父亲的脚步,心情复杂地变化着。原来父亲并非不关心自己了,只是方式与他期望的不同。
午膳设在重华宫的偏殿,菜式简单却精致,多是允堂喜欢的口味。席间,南烁问起允堂的功课,又指点了他剑法中的几处不足,气氛难得的融洽。
用膳毕,南烁放下筷子,状似无意地问道。
“近日可还去探望太后?”
“每日都去。祖母凤体安康,只是时常念叨父亲和各位哥哥们。”
南烁点头。
“太后最是疼你。你多去陪陪她,也是尽孝道。”他沉吟片刻,“明日朕要去西山军营巡视,你可愿同往?”
允堂的眼睛顿时亮了。
“真的吗?允堂可以去?”
南烁见他这般反应,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自然。西山军营的骑兵统领赵锋,是当年朕的亲卫,枪法一绝。你若感兴趣,可向他请教一二。”
允堂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但很快又克制住。
“谢父亲!”
南烁摆手。
“去吧,今日早些休息,明日辰时出发。”
允堂告退后,几乎是蹦跳着离开的。
南烁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张敬贤上前轻声问。
“陛下,明日行程是否要调整?”
“不必。就让赵锋准备一下,演示骑兵阵法即可。”
“那小殿下的安全......”张敬贤有些担忧。
南烁瞥了他一眼。
“朕的儿子,岂能永远困在宫墙之内?”
张敬贤连忙躬身。
“奴才失言了。”
南烁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允堂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
“雏鹰终须展翅,只是这风雨.....”后半句话消散在风中,无人听清。
次日清晨,允堂早早候在宫门前,一身戎装,精神抖擞。见到父亲的仪仗到来,他急忙上前。
南烁看着他的装束,点了点头。
“上马吧。”
皇家仪仗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向西山方向行进。允堂骑马跟在南烁身后,难掩兴奋之情。
这是他第二次随父亲出巡,而且是去军营!
西山军营位于京城以西三十里处,是大内禁军的训练基地。到达军营时,将领士兵早已列队相迎。
巡视过程中,南烁不时向允堂解释军营的布局和训练要领。允堂认真听着,偶尔发问,问题都切中要害,让南烁暗自点头。
到了演武场,骑兵统领赵锋果然演示了一套枪法,如游龙惊凤,引得全场喝彩。演示完毕,赵锋上前行礼,南烁对允堂道。
“去试试。”
允堂一怔,随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是让他与赵锋过招。他既紧张又兴奋,提剑上前,向赵锋行礼。
“请赵统领指教。”
赵锋看了看皇帝,见南烁微微点头,这才回礼。
“殿下请。”
比试开始,允堂全力以赴,剑法灵动犀利;赵锋则守多攻少,明显有所保留。南烁看在眼里,忽然开口。
“赵锋,不必留情,让朕看看你的真本事。”
赵锋闻言,枪法顿时一变,如疾风暴雨般攻向允堂。允堂顿时压力大增,但仍勉力支撑,剑招守得滴水不漏。
三十招过后,允堂已显疲态。
南烁这才出声。
“停吧。”
二人收势,允堂气喘吁吁,但眼睛亮得惊人。
“赵统领好枪法!”
赵锋拱手。
“殿下承让了。殿下的剑法已颇具火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南烁走上前来,对允堂道。
“可知方才为何落于下风?”
允堂思索片刻。
“允堂力量不及赵统领,久战必败。”
“不仅如此。”南烁从赵锋手中接过长枪,“你的剑法精妙,但过于遵循套路,缺乏应变。战场上,敌人不会按你的套路出招。”
他忽然持枪攻向允堂,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允堂慌忙举剑格挡,却被南烁轻巧地挑开了剑。
“看明白了?”南烁收枪而立。
允堂若有所悟。
“父亲的意思是,儿臣太过拘泥于形式?”
南烁点头。
“武学之道,在于心而不在于形。你的剑法得了形,还未得心。”他将枪抛还给赵锋。“今日起,每日加练一个时辰的基本功。力量不足,再精妙的剑招也是徒劳。”
“是,允堂明白。”允堂心悦诚服。
巡视完毕,南烁带着允堂登上西山了望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军营,远处京城轮廓也隐约可见。
“可知朕为何带你来此?”南烁问道。
允堂沉思片刻。
“父亲想让儿臣见识军营生活,明白武学真谛?”
南烁摇头。
“不止于此。”他指着下方的军营,“你看这些将士,他们日夜操练,为的是有朝一日保家卫国。而身为皇子,你习武不是为了与人争强斗胜,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保护该保护的人。”
允堂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只见演武场上士兵们仍在操练,喊声震天,烟尘滚滚。他忽然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允堂明白了。”他郑重地说,“允堂不会任性妄为的。”
南烁转头看他,目光欣慰。
“允堂,你该长大了。”
回程的路上,允堂沉默了许多,似乎在深思什么。南烁也不打扰他,任由他思考。
抵达宫门时,已是日落时分。
“三日后,父亲要南巡,允堂可要随行?”
允堂惊喜交加。“父亲.....”
“南方水患频发,我欲亲往视察。你提出的水犁车若能在南方推广,于治水有益。这一路,你会看到许多在宫中看不到的东西。”
允堂毫不犹豫地回答。
“允堂要去!”
南烁点头。
“好,回去准备吧。此事尚未宣布,不得外传。”
“是!”允堂兴奋得脸颊泛红,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看着允堂离去的背影,南烁对张敬贤道。
“南巡随行人员中加入十五皇子允堂。”
张敬贤躬身应下,迟疑道。
“陛下,南方局势复杂,带小殿下前往,是否......”
南烁目光深远。
“玉不琢,不成器。他是该看看真实的天下是什么样子了。”
“那太子殿下那里......”张敬贤小心地问道。
“朕自有安排。”南烁转身,望向东宫的方向,目光深沉。
三日后,皇家南巡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京城。允堂坐在龙辇上,心中满是期待。
而南烁看着身边兴奋却又努力保持庄重的小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作为父亲,他希望保护儿子免受风雨;作为皇帝,为了南朝,他必须让雏鹰经历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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