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队伍离京的第三日,消息终于在后宫和前朝传开。
东宫内,太子南承瑾手中的茶盏猛地掷在地上,碎裂声惊得殿内宫人齐齐跪伏。
“父皇带着允堂去南巡?”太子的声音冷得能凝出冰来,“为何事先无人告知孤?”
下首的蒋家现任家主、太子的舅舅蒋文柏低头道。
“陛下此次南巡安排得极为隐秘,随行人员名单直到出发前一日才最终确定。十五殿下是临时加进去的,据说...是陛下亲自点的名。”
南承瑾面色阴沉。
“允堂近来颇得父皇欢心啊。重华宫练剑,西山阅兵,如今又带着南巡...父皇这是要栽培他了?”
“殿下不必过虑。十五皇子年纪尚轻,陛下或许是看他机灵,带出去见见世面。毕竟太子您在这个年纪时,也已随陛下北巡过。”
“那不一样。”南承瑾站起身,踱步至窗前,“那时父皇是正式下旨命孤随行,朝野皆知。此次却如此隐秘...”他转身盯着蒋文柏,“舅舅不觉得反常吗?”
蒋维沉吟片刻。
“殿下的担忧不无道理。陛下近期来对十五皇子确实比以往还要格外关注了,但要说有意...应当还不至于。毕竟殿下您监国多年,政绩卓着,朝臣拥戴。”
南承瑾冷笑一声。
“帝王心术,最难揣测。父皇正值盛年,若觉得孤这个太子太过得人心,找个人来制衡,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说得太重,蒋文柏连忙环顾四周,示意宫人们退下。
待殿内只剩二人,蒋维才低声道。
“殿下慎言,虽说陛下不在宫中。但隔墙有耳啊。”
南承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
“是孤失态了。只是父皇此举,实在令人心寒。”
“老臣明白。当务之急,是确保陛下南巡期间,朝中大局稳固。殿下既是监国,便要做好分内之事,让陛下看看殿下才是真正能担大任的人。”
南承瑾点头。
“舅舅说的是。还有,派人盯着点南巡的队伍,有什么消息及时传回。”
“老臣已经安排。”蒋文柏眼中闪过精光,“蒋家在江南一带也有些根基,必不会让殿下失望。”
与此同时,后宫中也因这个消息掀起波澜。
慧妃宫中,几位妃嫔正聚在一起闲聊,话题自然绕不开一直都得宠的十五皇子。
“听说陛下南巡,只带了十五皇子一个皇子随行呢。”慧妃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就连太子当年第一次随驾出巡,也没有这等殊荣。”
贤妃轻笑。
“十五皇子那孩子也确实招人喜欢不是。模样俊俏,嘴巴又甜,难怪陛下疼爱。”
“疼爱归疼爱,这般特殊对待,怕是会惹人非议。”慧妃意味深长地说,“太子殿下监国多年,德才兼备,陛下这般抬举幼子,不知是何用意?”
座下一个年轻些的嫔妃小声接话。
“妾身听说,十五皇子的生母叶美人前几日变得安静了,当时能出来,是因为十五皇子...”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贤妃放下茶盏,声音冷了几分。
“叶美人当初解禁是陛下的恩典,与十五皇子有何干系?妹妹慎言。”
那嫔妃自知失言,连忙低头认错。
慧妃打圆场。
“好了好了,不过是姐妹们闲聊罢了。说起来,五皇子前些日子不是也出京办差去了?叶美人这下可好了,两个儿子都这般有出息。”
话虽这么说,但在座的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叶清涵的两个儿子都得了重用,这可不是好事。
此时的叶清涵,确实刚刚安静下来不久。
从丽妃贬为美人,因为禁足被贬,这对成了妃后,心高气傲的她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如今虽解了禁,却已物是人非。
昔日的永和宫早已换了主人,她被安置在一处偏僻的宫殿,门庭冷落。
但这日午后,南承瑜的到来让叶清涵很是高兴。
“母亲。”南承瑜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疏离。
叶清涵看着长子,眼中情绪复杂。
半年不见,承瑜似乎清瘦了些,但眉眼间的沉稳却更胜往昔。
“瑜儿来了。”她示意儿子坐下,“听说你差事办得顺利,陛下还嘉奖了你。”
南承瑜淡淡道。
“托母亲的福,一切顺利。”
母子二人一时无言。
自从叶清涵被贬,南承瑜这是第一次前来探望时,母亲能心平气和的坐着跟他交谈。
“你弟弟随陛下南巡去了。”叶清涵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骄傲,“陛下近来想是很看重于他。”
南承瑜点头。
“允堂聪明伶俐,得父皇喜爱是自然的。”
叶清涵仔细观察着长子的表情,见他面色平静,并无嫉妒之色,心中稍安,却又有些失望。
“你们兄弟二人如今都得了陛下重用,这是好事。”她缓缓道,“须知在这深宫之中,母子连心,兄弟同心,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南承瑜抬眼看向母亲。
“母亲的意思是?”
叶清倾身向前,压低声音。
“瑜儿,你与允堂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允堂得宠,你在外办差,若能相互扶持,他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南承瑜沉默片刻。
“母亲,儿臣与允堂自是兄弟情深。只是朝堂之事,还当谨守本分为好。”
叶清涵的脸色微微一沉。
“谨守本分?什么才是本分?你才是允堂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太子之位就注定是南承瑾的?别忘了,你也是陛下的儿子,而且……!”
“母亲!”南承瑜声音严厉了些,“此话不可妄言。”
叶清涵自知失言,缓和了语气。
“母亲只是为你们兄弟着想。你看蒋家势大,太子一旦登基,岂能容得下你们?还有你外公一家,至今还在偏远苦寒之地....”
提到外祖父家,南承瑜的眼神波动了一下。
叶清涵捕捉到这一变化,继续说下去。
“若是你们兄弟能有出息,将来在陛下面前为你外公家说句话,或许还能重返京城...”
南承瑜垂下眼帘,久久不语。
叶清涵知道不能逼得太紧,转而问道。
“你此次出京办差,可还顺利?”
“水犁车在平州一带试验效果良好,百姓颇为欢迎。”南承瑜回答,“儿臣已命人加紧制作,争取在春耕前推广到更多州县。”
“很好。”叶清涵点头,“这是你的政绩,要好生把握。陛下最重实务,你办好了这差事,他自然会看在眼里。”
她又状似无意地问。
“一路上可遇到什么特别的人或事?”
南承瑜犹豫了一下。“回程时在泾州遇见了蒋家的人。”
叶清涵立刻警觉。
“蒋家的人?他们在泾州做什么?”
“似是巡查蒋家在那边的田庄。”南承瑜道,“带队的是蒋文柏的次子蒋成。”
叶清涵冷笑。
“蒋家的手伸得可真长。泾州离京城数百里,都有他们的产业。”
南承瑜没有接话。
他知道母亲与蒋家素来不睦,当年被贬与太子和蒋家有关。
“蒋成可有为难你?”叶清涵问。
“那倒没有。表面还算客气,只是话里话外打听陛下对太子的态度,还有允堂近来的情况。”
叶清涵眼中闪过厉色。
“看来蒋家已经注意到允堂得宠很久了。瑜儿,你们兄弟更要小心谨慎,切勿被人抓住把柄。”
“儿臣明白。”
母子二人又聊了些家常,南承瑜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
临走时,叶清涵拉住他的手,语重心长。
“瑜儿,记住母亲的话。这深宫之中,除了你们兄弟彼此,再无真正可依靠之人。母亲今后的指望,叶家能否重回京城,全在你们二人身上了。”
南承瑜看着母亲殷切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儿臣谨记。”
走出宫门,南承瑜长舒一口气。母亲的话在他心中激起波澜。他明白母亲并未放弃那个危险的念头——取代太子。
同样作为父皇的儿子,他何尝没有过不甘?太子南承瑾只比他大四岁,因是嫡出,自幼被立为储君。这些年来,他兢兢业业办差,就是希望得到父皇的认可。
但无论他做得多么好,太子的地位始终都是稳如泰山。
允堂从幼时得父皇宠到如今,确实令人意外。
南承瑜对这个弟弟感情复杂。
允堂聪明活泼,自幼得父皇喜爱,但也因此养成了骄纵的性子。
这次南巡,父皇特意带他同行,难道真的有意栽培?
南承瑜摇摇头,甩开这些念头。当前最要紧的是办好水犁车推广的差事,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政绩。
南巡队伍行至泾水畔时,连日大雨导致河水暴涨,桥梁被冲毁,不得不暂时驻扎在泾州城外的一个小镇上。
“陛下,泾州知府求见。”张敬贤躬身禀报。
南烁正在查看地图,头也不抬。
“让他进来。”
泾州知府李文渊是个干瘦的中年人,进来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李文渊叩见陛下。臣罪该万死,未能及时修复桥梁,致使圣驾滞留...”
南烁摆手打断他。
“天灾非你之过。起来回话。”
李文渊战战兢兢地起身。
“谢陛下。臣已征调民夫加紧修桥,预计明日午后可通行。”
南烁点头。
“很好。说说泾州的情况。”
李文渊忙汇报起泾州的政务民生。允堂坐在一旁聆听,这是父亲特意允许的,说是让他学习如何处理地方政务。
正当李文渊说到今年秋收情况时,外面忽然传来喧哗声。
南烁皱眉。“何事喧哗?”
张敬贤急忙出去查看,片刻后回来,面色凝重。
“陛下,是当地百姓聚集,说要面圣陈情。”
李文渊脸色顿时煞白。
“陛下恕罪,臣这就去驱散他们...”
“且慢。”南烁站起身,“百姓聚集必有缘由。朕去看看。”
允堂连忙跟上。
“父亲,允堂也去。”
营地外,数百名百姓跪在地上,为首的几人高举状纸,口称“求陛下为小民做主”。
南烁走到众人面前,面容平和地问。
“朕在此,有何冤情,尽管道来。”
一个白发老者叩头。
“陛下圣明!小民等是泾河北岸三村的百姓,今有冤情上达天听!”他举起状纸,“本地豪强蒋家,强占民田,毁我村庄,逼得我等无家可归啊!”
“蒋家?”南烁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哪个蒋家?”
李文渊急忙上前。
“陛下,这...这定是误会...”
老者一听这话激动起来。
“不是误会!就是当朝蒋国公家的蒋成!他带人强占我们的田地,说是要建什么别院,不给补偿不说,还打伤了好多人!”
允堂闻言,震惊地看向父亲。
蒋家是太子哥哥的外祖家,在朝中势力庞大,没想到在地方上竟如此横行霸道。
南烁面沉如水,接过状纸细看。上面详细记录了蒋成强占民田的经过,还有数十个村民的签名画押。
“李文渊,”南烁的声音冷得吓人,“此事你可知情?”
李文渊扑通跪地。
“臣...臣略知一二,但蒋家称那些田地是他们合法购得,有地契为证...”
“地契?”一个中年农夫激动地喊着,“那是他们伪造的!我们的地契都被他们抢去烧了!”
南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他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寒。
“张敬贤,立即派人去查,将蒋成和相关人等都控制起来。”
“李文渊,你身为地方官,纵容豪强欺压百姓,暂且停职待参。”
“这些百姓,”南烁看着跪在地上的村民,“妥善安置,朕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村民们叩头谢恩,泣不成声。
回到行帐,南烁面色阴沉得可怕。允堂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震怒,小心问。
“父亲,蒋家真的敢如此大胆吗?”
南烁冷笑。
“仗着是太子外家,以为天高皇帝远,就可以为所欲为。”他看向允堂,“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允堂思索片刻,认真说出自己的想法。
“允堂认为,地方豪强与官员勾结,欺压百姓,必须严惩。否则朝廷威信何在,百姓何以安生?”
南烁点头。
“说得对。但你要知道,蒋家不是普通豪强。动了蒋家,就是动了太子的根基。”
允堂脸上迟疑的看向自己父亲,有些不明白的问。
“那父亲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有时候明知是毒瘤,也不能轻易动手。”南烁意味深长地说,“除非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连根拔起。”
允堂若有所悟。
“所以父亲暂时只是控制了蒋成,没有深究?”
“聪明。”南烁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打草惊蛇,不如放长线钓大鱼。朕要看看,这泾州的水到底有多深。”
接下来的两天,南烁暗中派亲信调查蒋家在泾州的势力。结果令人震惊——蒋家不仅强占民田,还控制了泾州的粮食贸易,与地方官员勾结,偷漏税款,俨然是泾州的土皇帝。
更令人不安的是,调查中发现蒋成与一些神秘人物有过接触,似乎涉及边境贸易,甚至有通敌的嫌疑。
第三日傍晚,张敬贤匆匆进入行帐,面色凝重。
“陛下,有紧急情报。”
南烁接过密信,看完后脸色大变。
允堂正在一旁读书,见父亲神色不对,关切地问。
“父亲,出了什么事?”
南烁将信递给他。
“你自己看。”
允堂接过信,越看越心惊。
信中报告了两件事:一是北疆有异动,似乎有敌军集结;二是发现蒋成与北狄人有秘密往来,涉嫌泄露军情。
“这...这是通敌叛国啊!”
南烁面色凝重。
“若属实,蒋家当诛九族。”
允堂突然想起什么。
“父亲,五哥前几日不是说过在泾州遇见了蒋成吗?会不会...”
南烁眼神一凛。
“张敬贤,立即朕传旨意,命五皇子南承瑜火速来泾州见驾!”
当夜,南烁独坐帐中,面前摊着地图和密报。
张敬贤侍立在一旁。
许久,南烁才开口。
“允堂,若你是我,会如何处置此事?”
允堂认真思索后回答。
“允堂认为,当务之急是稳住北疆局势,防止敌军入侵。至于蒋家...应秘密调查,收集证据,待时机成熟再一举铲除。”
“思路清晰。但你还漏了一点。”
允堂疑惑。
“哪一点?。”
“太子。”南烁缓缓道,“蒋家是太子的外家。若蒋家通敌属实,太子是否知情?若知情,他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允堂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哥哥...不会的,一定不知情。”
南烁目光深邃。
“帝王之家,最忌感情用事。记住,在足够的证据面前,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至亲。”
这话说得太重,允堂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喊杀声。
“护驾!有刺客!”侍卫的惊呼声划破夜空。
南烁猛地起身,将允堂拉到身后。
“待在朕身边,不要乱动!”
行帐外,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有人不想让皇帝继续查下去了。
允堂心跳如鼓,但看着父亲镇定的背影,他也慢慢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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