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内,鎏金蟠龙柱下的熏香无声燃烧,青烟笔直而上,在御座前方寸之地散开。
几位身着绛紫官袍的大臣垂手立在下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整个大殿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安静得让人心慌。
南烁高坐于龙椅之上,玄色龙袍衬得他脸色愈发阴沉,那双漆黑眼眸,此刻像是积郁了浓重乌云的天幕,风雨欲来。
南烁手中捏着一份刚呈上的密报,指节用力紧握手背的青筋根根凸起,泛出青白色。虽然他一言未发,但那怒意已经让阶下的老臣们两股战战。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尚书正在颤巍巍地禀报漕运事务,话说到一半,便感觉御座上投来的目光看得他脊背发凉,后面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老尚书求助地偷偷看向站在前列的沈煜,眼下这情形,除了这位陛下的心腹伴读,还有谁敢出声?
自十五殿下被贬离宫,陛下上朝时的脸色便一日沉过一日,阴郁得能拧出水来。后来十五殿下回宫,陛下立刻恢复其皇子身份,众臣还暗自松了口气,以为陛下心头大石落地,总能恢复几分从前的冷静。
谁承想,这几日陛下的心情非但未见好转,那脸色反而比之前更加难看,像是心头憋着一团无法熄灭的邪火,随时可能燎原。
南烁的目光并没有在那位老尚书身上停留太久,他根本没听见对方说了什么,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手中那张薄薄的纸片上。
那上面清晰地写着,允堂亲自为那个叫东远的侍卫清理伤口、涂抹药膏,动作细致,还…用了活血化瘀的手法为他推拿。
允堂……
他的儿子。
那个曾经连手指破个小口子都会跑到他面前,举着手指,眼圈红红要他吹吹的孩子。如今,却为了一个卑贱的侍卫,做着这等下人做的事情!那双曾经执笔抚琴、被他寄予厚望的手,现在却在为一个侍卫侍弄伤口!
强烈嫉妒、被冒犯的帝王威严疯狂缠绕住南烁的心脏,越收越紧。
南烁仿佛能看见允堂低垂着眼睫,专注而轻柔地为东远上药的模样,那画面如此刺眼。
为什么?为什么他给予的补偿、他试图挽回的姿态,换来的就是冰冷的拒绝和抗拒?而一个侍卫,却能让他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情?
“砰!”
一声闷响,南烁将那份密报狠狠拍在御案之上!阶下众臣浑身一抖,头垂得更低,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去。
南烁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眼神阴翳得吓人。他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站着的是那个一次次挑战他底线、让他束手无策的儿子。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暴戾。“退下。”
众臣连告退的话都说得磕磕绊绊,快速退出了大殿,生怕慢了一步,那帝王的怒火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转眼间,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南烁,以及一直静立在一旁,眉目沉静的沈煜。
沈煜没有像其他臣子那样惊慌,他只是微微蹙着眉,看着御座上那个明显情绪失控的帝王。
作为南烁的伴读,一路从皇子到太子再到登基,他太了解这位君主了。南烁的冷漠、算计、他的帝王心术,他都一清二楚。可最近,尤其是涉及到那位十五皇子的事情上,南烁的表现屡屡失常。
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熏香的气息重新聚拢,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压抑。
沈煜上前几步,走到御阶之下。“陛下。”
南烁没有回应,仍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目光望着前方。
沈煜沉默了片刻,继续道。
“陛下当真要放弃布置这么多年的计划?就因为……十五殿下?”
沈煜观察着南烁的反应,声音压低了些。“陛下不是……一直都选择太子的吗?”
这句话推开了南烁心中那扇在近期名为“理智”和“权衡”的大门。
一直选择太子……是啊,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为了社稷稳定,为了嫡庶尊卑,为了那所谓的“大局”,他一次次地牺牲允堂,默许甚至亲手推动了那些针对允堂的阴谋和伤害。
他以为这是帝王应有的决断,是不得不为的取舍。
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心会这么痛?看到允堂那冰冷抗拒的眼神会让他恐慌?听到他为别人上药会让他嫉妒得发狂?
南烁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垂眸看向阶下的沈煜。
那双总是掌控生杀予夺的眼眸,此刻竟然染上了一层可以称之为“脆弱”的红痕。
“沈煜……”
南烁叫了一声伴读的名字,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碎掉。放在御案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握成了拳。
“……朕好像后悔了。”
短短四个字,从他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话音落下,南烁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支撑,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下去,将脸深深埋入撑在御案的手臂之间,只留下一个萧索和苍凉的背影。
沈煜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瞬间垮塌下去的帝王身影,听着那几个字,一贯平静的脸上,露出震惊。
后悔了?
这位运筹帷幄、杀伐决断从不手软的陛下,竟然亲口说出了“后悔”二字?还是为了那个他一直以来刻意培养的棋子——十五皇子南允堂?
大殿内,异常寂静。
只有南烁压抑沉重的呼吸声。
沈煜意识到,有些事情,或许从最开始,就偏离了轨道,而如今,已然驶向了无法预料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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