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了三日,将诰京城的朱墙碧瓦洗刷得格外冷清。重华宫北暖阁内,潮湿的水汽似乎能穿透厚重的宫墙,渗入骨髓。
允堂腕间的旧伤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总是隐隐作痛,无声的提醒刻印着过往的伤害。
青王南承钰那日带着试探与算计的来访,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沉下去后,表面恢复了平静,底下却搅起了更多的淤泥。
允堂开始凭着记忆,用炭笔在废弃的宣纸背面,勾勒皇宫的布局图。尤其是西侧靠近冷宫的那片区域,每一段宫墙的高度,每一处巡逻侍卫换防的间隙,还有那些被杂草掩盖的、不为人知的角落,都被他反复描摹,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他在脑海中推演着无数种可能,计算着每一步的风险。
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无论是这日益沉重的伤,还是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都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常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伺候得越发小心翼翼,眼神里充满了欲言又止的担忧。允堂看在眼里,却也假装不知什么也没说。
这日深夜,雨势稍歇,月光艰难地穿透稀薄的云层,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惨淡的光晕。允堂屏息凝神,听着宫墙外巡夜侍卫规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榻,没有点燃烛火,仅凭着记忆和对光线的微弱感知,挪到窗边。
他轻轻推开一条窗缝,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让他打了个寒噤。允堂眯起眼,适应着外面的黑暗,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侧宫墙的方向。
那里,是东远告诉他的,通往宫外的那条隐秘暗渠所在。
月光下,宫墙的轮廓显得格外森然。
他能看到远处塔楼上值守禁军模糊的身影,也能听到更远处宫道上传来的梆子声。一切都与往常无异。
可就在他准备关窗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西侧宫墙的阴影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动了一下!那动作很快融入了摇曳的树影之中。
允堂的心脏一跳,呼吸骤然停滞。
他维持着推窗的姿势,一动不动,全身的感官在瞬间提升到极致。
那片阴影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高度紧张下的错觉。
但允堂知道,不是。
有眼睛在盯着那里。
不是明处的禁军,可能是属于沈煜或者说属于南烁的隐卫。他们或许没有发现暗渠的具体位置,但他们显然加强了对那片区域的监控。
东远的成功离开看来有人察觉了,恐怕也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警觉。
允堂缓缓关紧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
会是沈煜吗?。
允堂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硬闯已不可能,那条路一旦被重点关注,便是死路。看来得另寻他法。
接下来的几日,允堂表现得以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在中午主动向常德问起御花园里秋菊的花期,仿佛对解禁后的外出有了些许兴趣。
他需要麻痹那些暗处的眼睛。
余光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寻找着这座森严宫殿里,任何可能被利用的弱点和规则。
允堂注意到,因为南烁的出征,宫内人员往来比以往频繁,尤其是负责采办和内务的低级官吏和工匠,他们的进出检查,似乎并不像对皇室成员和高级官员那般严苛。
此时,远在北境的南烁,正面临着一场硬仗。
呼衍灼用兵狡诈如狐,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不断袭扰南烁的粮道和侧翼。
南烁虽坐拥兵力优势,却一时难以捕捉到北戎主力,战事陷入了胶着。
军帐内,烛火通明。
南烁盯着巨大的北境舆图,眉头紧锁。连日的操劳和战事的不顺,让他眉宇间的戾气愈发深重。
“陛下,呼衍灼避而不战,意在拖延,消耗我军粮草士气。”一位老将沉声分析道。“若长久下去,于我军不利。”
南烁何尝不知?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离宫前,允堂那冷漠的背影和手腕上狰狞的疤痕。
那股无名的火再次窜起,心里却又抽疼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给朕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呼衍灼的主力!朕要亲手砍下他的头!”
战报传回诰京,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主和派的声音虽然被南烁出征前的雷霆手段压了下去,但暗地里的担忧和议论并未停止。
南承瑾现在的监国,更多的只是象征性地出席朝会,实际政务大多由沈煜处理。
沈煜站在文华殿的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手中捏着一份刚刚收到来自北境的密报。
战事胶着,陛下心绪不稳……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也让他肩头的担子愈发沉重。
沈煜转过身,对一旁的张敬贤说道。
“得加派盯紧重华宫的人手,尤其是……十五殿下身边的人。有任何异常,即刻来报。”
张敬贤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沈大人,北境使臣那件事……”
沈煜抬手打断了他,眼神深邃。
“此事暂且压下,一切,等陛下凯旋再说。”
沈煜望向重华宫的方向,目光冰冷。那个少年,就像一颗不稳定的火种,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燃整个朝堂。
在陛下回来之前,他必须确保,这颗火种被牢牢控制在宫中,绝不能生出任何变数。
秋意,在战火的阴影和宫廷的暗涌中,愈发深了。
而宫墙之外,东远正凭借着过人的身手和隐卫的反追踪技巧,在茫茫人海中,艰难地寻找着那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为他的殿下,搏一个渺茫的未来。
谁也不知道,这看似固若金汤的囚笼,何时会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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