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边的风,裹挟着深渊里的哀嚎与硫磺气息,永无止境地呼啸。那团属于青玄的残魂,在翻腾的煞气中明灭不定,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盏即将熄灭的孤灯。它传递出的歉意与疲惫,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在冷烛的心头,将她百年来赖以支撑的恨意堡垒,侵蚀出细密而深刻的裂痕。
恨吗?
依旧恨。
恨她的自以为是,恨她的独自承担,恨她留下这未竟的残局,让她在无知与等待中煎熬百年。
可这恨意之下,翻涌着的却是更汹涌、更无处安放的悲恸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迟来了百年的理解。
冷烛背对着远山,殷红的嫁衣在狂风中绷紧,勾勒出她僵直的脊背。她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声的站立,却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能传达出内心的惊涛骇浪。
远山沉默地守在她身后一步之遥。她能感受到冷烛身上散发出的、剧烈波动的情绪乱流,那不仅仅是悲伤,还有一种信念崩塌后的茫然,以及被强行赋予的、沉重到无法呼吸的责任。
她看着深渊上空那团青金色的光晕,心中同样五味杂陈。那是她的前世,是为了承诺与苍生而牺牲自己的先辈。一种源自血脉与灵魂深处的共鸣让她胸腔发紧,眼眶酸涩。但同时,属于“远山”的独立意识又在清晰地告诉她:她是远山,不是青玄。她敬仰那份牺牲,却不必完全背负那份愧疚。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时间在死寂与喧嚣并存的诡异氛围中流逝。
终于,冷烛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苍白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宣纸,唯有一双眸子,深得如同此刻她们脚下的万骸渊,将所有情绪都吞噬殆尽,只余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她的时间不多了。”冷烛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仿佛刚才那个濒临崩溃的灵魂从未存在过,“封印也是。”
她指向那黯淡的、遍布裂痕的符文锁链虚影:“这‘净天地煞封印’的核心,在于以纯阳道力引动天地正气,强行压制并净化煞气。青玄以自身魂魄和修为为代价,才勉强将其维持百年。如今核心将熄,封印崩解在即。”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远山:“凭你现在的修为,连修补其中一道细微裂痕都做不到。”
远山没有因这直白的评判而气馁,她知道这是事实。“直接加固行不通,那是否有其他方法?比如,找到当年青玄未能找到的,彻底净化万骸渊的方法?”她想起青玄手札中最后的执念。
冷烛的唇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彻底净化?谈何容易。这是上古神魔战场碎片,积淀的怨煞之力近乎无穷无尽,除非有上古大能重现,或者……”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能找到与这万骸渊本源相克,同样源自上古的‘清气之源’,以本源之力对冲消磨。”
“清气之源?”远山蹙眉,她从未在宗门典籍中见过相关记载。
“只是传说。”冷烛语气淡漠,“据说天地初开,清浊分离,这世间有几处地方残留着最精纯的先天清气,能涤荡一切污浊。但具体所在,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是否存在尚且两说。”
希望渺茫,如同大海捞针。
“除此之外呢?”远山追问,“可有暂时遏制煞气外泄,延缓封印崩溃的方法?哪怕只能多争取一些时间也好。”
冷烛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青玄的残魂,眼神复杂:“有。但同样艰难。需要极其精纯且大量的阳属性天材地宝,或者……以强大的生灵之魂为祭,暂时填补封印裂痕,为其续命。”她瞥了远山一眼,“后者有伤天和,且效果短暂,饮鸩止渴。”
远山立刻排除了后一种选项。以魂为祭,这与邪魔外道何异?绝非她与青玄所愿。
“阳属性天材地宝……”远山沉吟着,“龙虎山宝库中或许有一些,但恐怕远远不够。需要外出寻找。”她看向冷烛,“你可能感应到这类宝物的大致方位?”
冷烛摇了摇头:“我的本源属阴幽,对至阳之物感应迟钝。不过……”她话锋一转,“万骸渊煞气外泄,并非毫无迹象。那些被侵蚀异变的区域,那些活跃的秽物,本身就是路标。顺着煞气流动的‘反方向’去搜寻,在煞气难以触及或者被强烈排斥的地方,或许存在克制它的阳属性灵物。”
这是一个可行的思路。虽然依旧如同盲人摸象,但总好过毫无头绪。
“好。”远山当机立断,“我们先退回相对安全的区域,制定搜寻路线。此地不宜久留,对你的消耗也太大。”她注意到,站在这万骸渊边缘,冷烛虽然力量似乎得到补充,但她眼底那抹属于“冷烛”本身的清明,似乎也在被周遭无休止的怨念低语所侵蚀。
冷烛没有反对。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团青金色的光晕,仿佛要将那模糊的轮廓刻入灵魂深处,然后毅然转身。
“走吧。”
两人循着来路,小心翼翼地撤离万骸渊边缘。越往外走,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便逐渐减轻,但远山的心情却愈发沉重。青玄残魂那摇曳的姿态,封印上触目惊心的裂痕,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们在一个相对稳定、煞气浓度稍低的乱石坳中暂时停下休整。远山取出随身携带的简陋地图,试图根据记忆和冷烛对煞气流向的描述,勾勒出可能的搜寻范围。
“西南方向,我们来的路径上,煞气侵蚀程度相对较轻,或许那个方向存在某种制约。”远山指着地图说道,“还有正东方向,我记得宗门典籍中提过一片名为‘赤阳戈壁’的区域,终年烈日炎炎,据说盛产几种阳属性矿石,或许值得一探。”
冷烛坐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缕缭绕的黑色煞气,闻言抬了抬眼:“兵分两路,效率更高。”
远山断然拒绝:“不行。此地凶险异常,单独行动太过危险。而且……”她停顿了一下,看向冷烛,“我们需要彼此照应。”
她的话意有所指。不仅是指战斗中的配合,更是指冷烛状态的不稳定。远离万骸渊核心,她似乎又能稍微压制住那本源中躁动的煞气,但谁也不知道这平衡能维持多久。
冷烛与她对视片刻,移开了目光,算是默认。
“那就先去赤阳戈壁。”远山做出决定,“那里目标明确,距离相对较近。若无所获,再转向西南。”
计划初定,远山立刻开始打坐调息,恢复一路消耗的灵力。与万骸渊边缘的煞气对抗,让她对青玄留下的那股幽邃力量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掌控,似乎……距离突破目前的修为瓶颈,只差一个契机。
冷烛则安静地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她不需要像远山那样打坐,但维持自身意识的清明,抵抗本源煞气的同化,同样需要消耗心神。只是无人知晓,在她紧闭的双目之后,是百年前松月下的清辉,是古墓中百年的死寂,还是深渊边缘那决绝而歉然的残影,在反复交织。
休整完毕,两人再次启程,朝着东方,那片传说中烈日永悬的戈壁滩方向,疾行而去。
她们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什么,是希望的曙光,还是更深的绝望。
但她们知道,必须走下去。
为了那团即将熄灭的残魂,为了那摇摇欲坠的封印,也为了在这段被迫同行的道路上,悄然滋生的、连她们自己都无法定义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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