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署审讯室烛火微晃,三棱被铁链缚在木椅上,手腕已磨出深痕。甘草推门而入,手中托着一只青瓷碟,内盛暗红粉末,置于案前。
“你说这是活血粉。”甘草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可它含伪附子,未经九蒸去毒,性烈如焰。若只为药材交易,为何用此暴烈之物?”
三棱垂目不语。
甘草未再追问,只从袖中取出三件物事:一枚刻“引”字的铜片、半块轻粉模具残件、一枚黑木令牌,上雕“逆”字。他将三物逐一摆开,随后轻轻拼合——边缘纹路相接,凹凸契合,竟合成一个完整的“药”字图记,线条古拙,似出自同一匠手。
烛光映在那字上,三棱瞳孔一缩。
“你腰间这令牌,与轻粉所持模具同源。”甘草指尖轻点,“连铜模刻痕走向都一致。你们不是散商,是同门。而‘引药’,才是真名。”
三棱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不过是个跑腿的。”他低声道,“只知道每月初七交接,凭令取货,按量计酬。别的……我不清楚。”
“那你可知熟地炼的‘速生血药’为何会催发中风?”甘草将瓷碟往前推了半寸,“缺甘草调和,补血变燥血,脉络激荡。这不是疏忽,是设计。他们要的不是救人,是试药。”
三棱沉默。
“你非首恶。”甘草语气微缓,“但若不说出据点所在,明日便要押赴刑场,与阿胶同罪。你愿替人死么?”
良久,三棱抬眼:“逆药阁集‘十二味引药’,皆性猛或稀世之材。现得四味,余八未齐。熟地之药为辅引,可激主毒发作。江北半夏庄……是北线分舵,庄主半夏专培乌头、附子,最适藏药。”
“还有谁?”甘草问。
“接头人称‘藜芦’,从不见面。指令藏于药匣夹层,以朱砂点数为号。”三棱苦笑,“我知道的,就这些。”
甘草收起三物,转身离去。
次日清晨,当归府厅堂内,白芍将一卷供词副本摊开于案。川芎立于窗侧,目光落在地图上一处朱笔圈点——江北三河交汇之地,标注“半夏庄”。
“先生昨夜提审三棱,得此线索?”白芍问。
甘草点头:“‘引药当备,逆序而行’——这是他们的接头暗语。半夏庄地处水陆要冲,又产剧毒药材,正是藏匿‘引药’的温床。”
“逆药阁手段阴狠。”白芍声音压低,“先生何苦深入虎穴?”
熟地站在门边,手中捧着一只陶罐,指节泛白。“我母失踪前最后一站,便是江北。”他抬头,“恐与此阁有关……但路途遥远,凶吉难测。”
“北府之乱因‘引药’而起。”甘草将地图卷起,系以细绳,“若不止于源,天下药坊皆可成毒炉。润安堂能守一城,守不住九州。”
川芎走近几步,递出一本薄册。“这是我整理的《活血要诀》,虽重通瘀,却也讲根基。先生一路多思,勿忘补中有缓,急中藏静。”
甘草接过,收入怀中。
熟地上前一步,双手奉上一只小瓷瓶。“这是当归粉,依古法九蒸研磨而成。我……愿以此赎罪。”
甘草接过,郑重放入袖囊。
“补血需缓,活血贵时。”他看着二人,“我会记得。”
午时,漕船靠岸。
甘草登上甲板,脚步未停。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见白芍与熟地并立岸边,身影渐远。川芎未至码头,只遣仆从送来一包干粮,内裹一张字条:“风高水冷,慎火。”
船工解缆,桨声破水。
甘草立于船头,袖中地图紧贴胸口。江北水道蜿蜒,雾气未散,两岸林木森然。他取出三棱供词,再次细读:“半夏庄,三河交汇,乌头为基,引药藏焉。”
纸页翻动间,忽觉异样。
供词背面有一处极淡墨痕,似曾被水浸过又晾干,隐约显出半个字形——像“夏”,却又偏旁残缺。他凝视片刻,将纸凑近鼻端轻嗅:一丝极淡的药气渗出,非乌头,亦非附子,倒似某种焙炒过的根茎,微苦带辛。
他不动声色将纸收回袖中。
船行渐远,水流由缓转急。前方水道分岔,左通山阴,右趋江北。舵工扬声问:“先生,走哪道?”
甘草未答,只伸手向右。
风掠过耳际,吹动衣角。他右手按在腰间布包上,内藏轻粉模具残件。方才登船前,他最后一次查验那拼合“药”字图记,发现边缘有一道细微裂痕,裂口内嵌着一点灰白碎屑——非铜非木,触之微黏,遇湿略溶。
他指尖捻了捻,放入口中轻尝。
咸涩中带一丝腥气。
像是盐渍土末,混了某种动物骨灰。
船身微震,驶入右道。
江面骤窄,两岸峭壁逼近,石色青黑,如刀削斧劈。水流湍急,漩涡隐现。前方雾中浮出一座石碑,半没水中,碑文模糊,仅可见“三河界”三字,字迹已被水蚀得残缺不全。
甘草盯着那碑,忽然想起一事。
昨夜审讯后,他曾命小吏查三棱过往行踪。其中一笔记录写道:三棱曾在江北一带贩运“枯草膏”,买家为半夏庄药童,交易地点正是三河交汇处的废弃渡亭。
而那“枯草膏”,据载是以乌头根灰混合黄土、盐卤制成,用于敷疮止痛,民间偶作迷药。
他缓缓抽出腰间布包,打开一线。
模具残件静静躺在粗布之中,断裂处朝上,那点灰白碎屑仍在。
船工忽喊:“先生!前面有浮尸!”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甘草断案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