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似乎永无止境。陈峰带着王栓柱等五人，像一群沉默的幽灵，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沿着崎岖难辨的山脊线向南潜行。每一步都深深陷入及膝的积雪，发出“嘎吱”的闷响，在这寂静的荒野中显得格外清晰。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小刀，穿透他们褴褛的棉衣，切割着早已麻木的肌肤。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队伍中此起彼伏。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风声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声响，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任何可能藏匿危险的雪堆、岩石和枯木林。
陈峰走在最前面，他的感官提升到了极限。现代特种兵的野外追踪与反追踪技能，与这两年血火淬炼出的直觉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对危险近乎本能的预警。他手中紧握着那支三八式步枪，手指搭在冰冷的扳机护圈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队长，”王栓柱压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指了指左前方一片被积雪覆盖的灌木丛，“那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陈峰立刻举起拳头，队伍瞬间静止，如同雪地里的雕塑。他顺着王栓柱指的方向望去，那片灌木丛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但仔细看去，积雪的形态似乎有些过于“自然”，仿佛被刻意整理过，掩盖了下面的东西。
陈峰眯起眼睛，对王栓柱打了个手势。王栓柱会意，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迂回过去，手中的步枪稳稳指向可疑区域。
片刻后，王栓柱扒开积雪，从下面拖出两具早已冻僵、穿着土黄色军服的尸体！是日军！看装束是普通的步兵，尸体已经僵硬，但致命伤很奇特，并非枪伤，而是喉咙被利刃精准割开，伤口边缘泛着青紫色，显然刀刃上淬了毒。
“是鬼子的暗哨…被人摸了。”王栓柱检查后低声道，脸上带着一丝讶异。
陈峰蹲下身，仔细查看伤口和周围的痕迹。手法干净利落，一击毙命，用的是罕见的细窄匕首或特制飞刀，而且善于利用风雪和环境伪装。这绝不是普通土匪或者山林队的手笔。
“不是我们的人干的。”陈峰沉声道，“看尸体的僵硬程度，死了至少大半天了。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在这条路上，并且清掉了鬼子的钉子。”
会是谁？佐藤派来的其他特种小队？还是……另一股未知的势力？陈峰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南下的路，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
“不管是谁，至少暂时帮我们清了路。”陈峰站起身，“继续前进，加倍小心。”
他们绕过尸体，更加谨慎地前行。随着海拔的降低和向南深入，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山林更加茂密，地形也愈发复杂。根据从“鹞子”和刘三狗口中零碎榨取的信息，以及那份地图的标注，陈峰判断，日军“黑风计划”的一个前沿指挥点或者物资囤积点，很可能设在南部山区一个叫“黑石口”的地方。那里是几条进山要道的交汇点，曾经有一个废弃的驿站，易守难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墨蓝色的天幕上开始闪现寒星。必须在彻底天黑前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否则在零下二三十度的野外露宿，无异于自杀。
“队长，前面有个山洞！”一名负责侧翼侦查的队员回来报告，“位置很隐蔽，入口被藤蔓遮住了大半。”
陈峰亲自前去查看。山洞位于一处背风的山崖下，入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洞内似乎颇深，黑黢黢的，散发着泥土和野兽巢穴的气味。他仔细检查了洞口周围，没有发现近期的人类活动痕迹，只有一些野兽的爪印。
“今晚就在这里过夜。栓柱，你在洞口设置警戒，两人一组，轮流守夜。其他人进洞，不准生火。”陈峰下令道。生火虽然能驱寒，但烟雾和光亮在黑夜中无疑是给可能存在的追兵指明方向。
山洞里阴冷潮湿，但总算挡住了刺骨的寒风。队员们挤坐在洞壁下，啃着冻硬的干粮，就着雪水艰难下咽。没有人抱怨，经历了连番恶战和长途跋涉，能有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喘息片刻，已是莫大的幸运。
陈峰靠坐在洞口附近，能感受到从缝隙渗入的冰冷气流。他拿出那份贴身收藏的名单和地图，就着洞口透入的微弱雪光，再次仔细研究起来。
“黑石口…‘黑风’…特种弹药…”他喃喃自语，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佐藤的目标是彻底清除抵抗力量，那么这种“特种弹药”必然是追求最大杀伤效率和心理威慑的武器。毒气弹？还是某种……他不敢细想，这个时代日军的残暴和无所不用其极，他早有预料，但每次直面，依旧感到一阵寒意。
“队长，吃点东西吧。”王栓柱递过来一小块烤（之前携带的）软了的干粮。
陈峰接过，道了声谢，却没有立刻吃。“栓柱，你怎么看今天路上那两具鬼子尸体？”
王栓柱沉吟了一下：“手法很专业，像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不是咱们这边的路子，也不太像鬼子自己清理门户。”
“嗯，”陈峰点头，“我担心，除了佐藤，还有别的眼睛在盯着这片地方。也许是国民党的特务，也许是……苏联人。”
王栓柱沉默了一下。局势的复杂超出了他一个猎户出身的狙击手的认知范围。
“不管是谁，我们得尽快赶到黑石口。”陈峰将最后一点干粮塞进嘴里，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热量在胃里化开，“必须在鬼子发动‘黑风’之前，搞清楚他们的底牌。”
夜深了，山洞外风雪的呼啸声似乎成了永恒的背景音。轮流守夜的队员睁大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黑暗。洞内，其他人在极度的疲惫和寒冷中蜷缩着，试图入睡，但饥饿和紧张让睡眠变得支离破碎。
陈峰也闭着眼，但大脑仍在高速运转。他回忆着穿越以来的点点滴滴，从奉天城的迷茫，到如今的深陷重围、肩负重任。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他这只小小的蝴蝶，真的能改变什么吗？还是终究会被这时代的巨浪拍得粉碎？
一些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现代战场上那些无辜平民惊恐的眼神，野狼峪雪坡上倒下的弟兄们圆睁的双眼，林晚秋苍白而坚韧的脸庞…… 一种熟悉的、沉重的窒息感悄然攫住了他的心脏，那是潜藏的ptSd在夜深人静时的低语。他猛地睁开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驱散这些软弱的念头。
活下去，战斗下去，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
后半夜，轮到陈峰和王栓柱守夜。两人趴在洞口，透过藤蔓的缝隙，注视着外面被雪光映照得一片惨白的山林。万籁俱寂，只有风过树梢的呜咽。
突然，王栓柱的耳朵动了动，他极低声道：“队长，有动静！”
陈峰立刻凝神细听。在风声中，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自然的声音——像是某种东西轻轻刮过冻土，又像是……压抑的喘息声？
声音来自山洞侧下方的山坡！
陈峰对王栓柱打了个手势，两人悄无声息地挪到洞口另一侧，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向下望去。
借着雪光，他们看到山坡下的树林边缘，有几个黑影正在缓慢地移动！那些黑影动作谨慎，彼此间保持着战术间距，正朝着他们这个山洞的大致方向摸索过来！看那潜行的姿态和隐约的轮廓，绝非野兽，而是人！而且，似乎穿着深色的、利于夜间行动的服装！
是鬼子？！追兵竟然在夜里也能精准地摸到这里？！
陈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轻轻拉动枪栓，将子弹上膛。王栓柱也屏住了呼吸，枪口对准了下方移动的黑影。
那几个黑影在距离山洞约百米外停了下来，似乎是在观察和判断。他们并没有立刻发起攻击，而是分散开，呈半包围态势，隐隐将山洞所在的这片山崖控制住。
对方在等什么？是在确认目标？还是在等待援兵？
陈峰的大脑飞速思考。硬拼？对方人数不明，装备不明，己方弹药匮乏，地形虽有利但也被半包围，胜算极小。固守？山洞只有一个出口，一旦被堵死，就是瓮中之鳖。
必须趁对方尚未完全合围，立刻突围！但往哪里突？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下方那几个黑影中，突然有一个人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他脱离了小队，独自一人，朝着山洞的方向，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武器，然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这个举动完全出乎了陈峰和王栓柱的预料！
不是鬼子？那会是谁？
陈峰死死盯着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在朦胧的雪光下，那人的轮廓渐渐清晰——他穿着一件看似普通的深色棉袍，但行动间透出的矫健和警惕，绝非普通山民。他的脸被冻得发青，但眼神在黑暗中显得异常锐利。
那人在距离山洞约二十米的地方停下，用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朝着洞口方向，说出了一句让陈峰浑身一震的话：
“洞里的朋友，可是‘铁血义勇队’的陈峰，陈队长？”
他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而且，直接道破了陈峰的身份！
陈峰没有回答，枪口依旧稳稳地指着对方。
那人似乎也不意外，继续低声道：“陈队长不必紧张。我们不是敌人。相反，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关于佐藤英机的‘黑风计划’，关于他们准备使用的‘特种炸弹’……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合作？特种炸弹？！
陈峰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些人，不仅知道他的身份，似乎还对“黑风计划”的内情知之甚详！他们到底是谁？是友是敌？
那人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激起了层层迷雾般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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