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昶“伤重不治”的消息,如同一声丧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被刻意而迅速地敲响了。
首先察觉异样的是郡衙门口轮值的守军。原本肃立的亲兵,忽然被一队臂缠黑布、面色沉痛的北府兵替换。紧接着,几名胥吏抱着大捆惨白的麻布和素绢,脚步匆匆地进入衙内,不多时,两盏硕大的白灯笼便被高高挂上了府衙大门,在凄冷的晨风中无力摇曳。
天色微明,当第一批胆战心惊的胥吏和闻讯而来的百姓聚集在衙门外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朱漆大门紧闭,白幡垂落,灯笼散发出惨淡的光,一股无形的悲恸和肃杀之气弥漫开来。有消息灵通者,已经将“陆太守昨夜呕血不止,三更时分薨了”的噩耗,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传播开来。
恐慌,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迅速扩大。
“陆青天…真的没了?”
“不可能!前几日还好好的…”
“听说中的是剧毒,邓家下的黑手!”
“没了陆太守,这垦荒令还作数吗?咱们刚领的种子…”
“邓家会不会秋后算账?”
窃窃私语最终汇成了压抑的哭声和绝望的叹息。许多受过陆昶恩惠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刚刚看到生机的垦民,忍不住当场嚎啕大哭。郯县城内,原本因剿匪胜利和垦荒令带来的一丝生机,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死讯”冲刷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迷茫和恐惧。
郡衙内,灵堂仓促设起。一口厚重的柏木棺椁停在正堂中央,前面摆着香案祭品,烟气缭绕。谢玄一身缟素,跪在棺前,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悲愤和戾气,对任何前来劝慰或打探的僚属都怒目而视,甚至几次咆哮着要点齐兵马,踏平邓府为陆昶报仇,被韩雍带着州兵“强行”拦下。
韩雍同样面色沉重,但表现得更“克制”和“务实”。他一边指挥州兵接管关键防务,稳定城内秩序,弹压因恐慌可能产生的骚乱,一边不断与谢玄“争执”。
“谢将军!陆大人新丧,人心惶惶!此刻当以稳定为重,岂能因私愤而兴刀兵,致郡中生灵涂炭?”韩雍的声音在灵堂回荡,带着一种“顾全大局”的焦急。
“放屁!”谢玄猛地站起,一把揪住韩雍的衣襟,状若疯虎,“陆兄死得不明不白!定是邓家那老狗所为!此仇不报,我谢玄誓不为人!你韩雍若是怕了,就滚回你的下邳去!”
“谢玄!你放肆!本将乃奉郗使君之命协防东海,岂容你胡来!”韩雍也“怒”了,一把推开谢玄,手按剑柄,“再敢妄动兵戈,休怪韩某军法无情!”
两人在灵堂上剑拔弩张,几乎要动起手来,被一众心惊胆战的胥吏和军官苦苦劝开。这番“将相失和”的景象,毫无保留地落在了某些有心人的眼里。
而城外,高啸的表演则更为“淋漓尽致”。他听闻陆昶“死讯”后,当场砸碎了酒坛,红着眼珠子,带着他那群同样凶神恶煞的兄弟,骑着马在郯县城内外狂奔呼号,扬言要杀尽邓家满门鸡犬不留。他们冲击了邓家在城外的两处货栈,打伤了几个看守,虽未造成太大破坏,但那股疯狂的劲头,着实吓坏了不少人。
“完了…陆太守一走,这谢将军和高头领怕是要把天捅破…”
“韩将军看来也压不住啊…”
“邓家这次肯定要趁机发难了…”
各种猜测和恐慌在暗流中汹涌。
邓府之内,密室中。
邓文康听着管家详细禀报郡衙内外的情形,尤其是谢玄的悲愤冲动、韩雍的压制维稳以及高啸的疯狂报复,那张老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他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芒。
“死了…终于死了!”他低声嘶语,如同毒蛇吐信,“幽蝰的毒,果然从未失手!”
“老爷,看来郡衙是真的乱了。”管家谄媚道,“谢玄悲而失智,不足为虑。韩雍是外人,只想保住局面不出大乱子。那高啸,不过是一条没了主人的疯狗,闹得越凶,死得越快!”
邓文康微微颔首:“话虽如此,陆昶这小子诡计多端,还需最后确认一番。”
“老爷的意思是?”
“找机会,让人去灵堂,‘瞻仰’一下陆太守的遗容。”邓文康冷冷道,“总要亲眼看到,才能彻底放心。”
“小人明白!这就去安排,定做得隐秘!”
邓文康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郯县城的方向,脸上露出一种掌控一切的狞笑:“陆昶啊陆昶,任你奸猾似鬼,最终还不是喝了老夫的洗脚水?这东海郡,终究是我邓家的囊中之物!等你头七过了,便是老夫彻底清洗之时!”
他仿佛已经看到,谢玄、韩雍内斗不休,高啸被轻松剿灭,所有垦荒成果被收回,一切恢复原状,他邓家依然是东海无人可以撼动的土皇帝。
然而,他绝不会想到,那口厚重的柏木棺椁里,躺着的并非陆昶。而郡衙后堂那间被严密守卫的卧室内,本该死去的人,正闭目凝神,一边抵抗着伤口的疼痛,一边通过谢玄等人秘密传递的消息,冷静地审视着外面正在上演的一切。
缟素满城,哀声四起。这出精心编排的大戏,已经拉开了帷幕。所有的演员都已就位,只等着那条自以为得计的老狐狸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东晋风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