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来自洛阳的嘉奖与那隐含制约的旨意抵达郯城,并未引起陆昶太多情绪波动。他平静地接旨,谢恩,将赏赐之物分发给石岭堡等前线有功将士,对那“暂缓”的粮饷则未置一词。然而,这道旨意背后所代表的、来自旧有秩序和强大势力的审视与算计,却让谢玄、高啸等核心成员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是夜,太守府书房内,烛火通明。谢玄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色,开口道:“陆兄,桓温此举,看似嘉奖,实则……意在掣肘。建康那边,对《治世新策》更是非议不断。我们如今,可谓是前有猛虎(北燕),侧有饿狼(桓温),身后还有群犬吠声。推行新政,是否……是否应稍缓步伐,暂避锋芒,以和光同尘之态,徐图后进?” 连一向果决的高啸,也露出了沉吟之色。
陆昶目光扫过在场最亲密的几位伙伴,他们的担忧他理解,但这动摇的苗头必须掐灭。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幼度,高啸,诸位。可知自古至今,能成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者,初始时,同道者有几人?”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众人:“不过二三子而已!”
“《商君书》有云:‘疑行无成,疑事无功。’ ‘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他引经据典,语气斩钉截铁,“昔年商君说秦孝公变法,面对的是积贫积弱、贵族盘踞的烂摊子,天下谁人看好?若其时瞻前顾后,谋于众人之口,惑于世俗之见,何来后来强秦之基业?他明确告诉孝公,欲成霸业王图,其道在于‘急于变法之谋划,不顾天下之议论’!正是这份‘不谋于众’的决断,才有了徙木立信,才有了废井田、开阡陌,才有了后世一统之格局!”
他踱步回到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那部《治世新策》的稿本:“我辈今日所行之路,亦是变法,是破旧立新。我们触及的,是门阀之利,是清谈之虚,是千百年来固有的秩序藩篱。指望那些旧秩序的受益者为我们鼓掌喝彩?指望桓温、建康诸公真心实意地支持我们壮大?岂非与虎谋皮!”
他的声音逐渐高昂,带着一种孤高而坚定的信念:“高人之行事,固与世人负道而行。 夏、商、周三代之兴,岂是恪守前朝旧礼而成?他们是打破了旧有的桎梏,建立了新的秩序,故而能王天下!春秋五霸,齐桓、晋文之流,又何尝是拘泥于陈旧法度而称雄?他们是因时制宜,创立新法,强兵富国,方能令诸侯俯首!这其中的道理,便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知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智慧的人创制法律,愚昧的人受法律制约;贤能的人变革礼法,无能的人被礼法束缚。)
“我们读史,观先贤事迹,不应只将其当作故事传说,或是死记硬背其条文策论。真正要学的,是他们洞察时势的眼界,是他们打破常规的思维,是他们力行不辍的行事方法!要领悟其精神,思考其背后的智慧,然后借鉴、化用,最终形成我们自己的判断与方略!”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见谢玄眼中的忧色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亮的明悟,高啸的背脊也挺得更直。
“桓温的嘉奖是糖,制约是锁链。建康的非议是噪音。这些,都在预料之中,何足为惧?”陆昶的语气恢复平静,却带着更强的力量,“他们不懂,或者不愿懂,我们所追求的,并非一时一地的权柄,而是要建立一个新的秩序,一个让寒门能出头、让工匠受尊重、让百姓得温饱、让技术可发展、让武力能守护家园的秩序!这条路,注定孤独,注定充满荆棘与非议。”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心,“只要我们这‘二三子’信念坚定,步伐一致,将《治世新策》的理念贯彻下去,让东海郡成为这乱世中独一无二的样板,让这里的百姓真正享受到新政带来的福祉,让我们的军队成为不可战胜的力量……届时,今日所有的非议与掣肘,都将成为明日衬托我们成功的背景!历史,终将由敢于独行、敢于担当的‘二三子’来书写!”
一番话,如惊雷炸响在谢玄、高啸等人心头,驱散了他们因外界压力而产生的些许迷茫与动摇。是啊,欲成非常之功,岂能畏惧非常之议?商鞅、桓温乃至历代开国雄主,哪一个不是在孤独与非议中前行?
谢玄深吸一口气,拱手肃然道:“陆兄一席话,令玄茅塞顿开!是玄一时短视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自当有非常之魄力!玄愿追随陆兄,虽千万人吾往矣!”
高啸亦重重抱拳:“啸,誓死追随府君!绝不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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