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祠堂,阴森,肃穆。高大的屋梁投下沉重的阴影,层层叠叠的祖宗牌位如同沉默的审判者,俯视着下方泾渭分明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香火和灰尘混合的压抑气味。
赵小满站在祠堂中央,身形依旧瘦小,脊背却挺得笔直。她对面,是以里正和赵老蔫为首的一干族老,个个面色阴沉,如同庙里的泥塑判官。赵铁柱、赵母等人则缩在后面,眼神躲闪,却又带着一丝不甘的侥幸。祠堂门口,挤满了闻讯赶来的村民,王二婶和刘氏紧紧靠在一起,手心全是汗。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较量。一方是代表着宗族权威、手握“规矩”大棒的长辈耆老,另一方,是孤身一人、被视为悖逆、试图挣脱掌控的弱小女子。
“赵小满,”里正率先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带着刻意营造的威严,“昨日之事,暂且不论。今日开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只为辨明一事:你手中那张地契,究竟是真,是伪?若真,则昨日赵老蔫等人行为失当,自有族规处置。若伪……”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便是欺诈宗族,侵占族产,数罪并罚,绝不轻饶!”
他将“族规处置”和“绝不轻饶”咬得极重,试图在气势上压倒赵小满,也暗示着即便地契为真,最终解释权和处罚权仍在他和宗族手里。
赵老蔫立刻接口,声音尖利:“没错!谁知道你那地契是不是伪造的?或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骗来的?一个丫头片子,怎么可能名下有地?定是假的!”他试图重新挑起“女子无田权”的论调,混淆视听。
赵小满面无表情,等他们唱完双簧,才缓缓从怀中再次取出那个油布包,小心翼翼地展开,将地契双手举起,面向里正和族老。
“地契在此,官印清晰,日期、人名、地界写明。真假,一验便知。”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个稍微认得些字、年轻时在县衙做过几天杂役的老族公被请上前,戴上老花镜,就着祠堂昏暗的光线,仔细查验。他反复看着那个鲜红的官印,摸着纸张的质地,又眯着眼辨认上面的字迹和书吏签名。
时间一点点过去,祠堂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赵铁柱的额头开始冒汗,赵老蔫的指尖微微颤抖。
终于,老族公抬起头,摘下眼镜,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里正,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印……印是真的。格式……也无错漏。像是……像是县衙户房经手过的红契。”
“嗡——”人群一阵骚动。赵家那边的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里正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狠狠瞪了赵老蔫一眼,怪他办事不力,信息不准。他干咳一声,还想挣扎:“即便印真,也或许是蒙骗所得,或是……”
“或是祖父临终遗命,合法过户,官府备案,何来蒙骗?”赵小满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目光如炬,直射里正,“里正老爷若仍有疑,大可派人去县衙户房查档!一查便知真假虚实!”
去县衙查档?里正心里一哆嗦。那岂不是自找麻烦?万一查实了,他这偏袒的里正还要不要当了?
他骑虎难下,脸色青白交错,半晌说不出话来。承认地契为真,就意味着赵家彻底失败,他之前收钱允诺的事情泡汤,颜面尽失。不承认?这丫头一副要捅破天的架势,根本唬不住!
就在祠堂内气氛僵持、里正搜肠刮肚想找台阶下时,赵小满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没有继续逼问里正,而是再次将手伸进怀里——这一次,掏出的不是地契,而是几根**被摩挲得光滑、刻着字迹的竹签**!
她将这几根竹签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上面刻着的字样。
“里正老爷,各位族老,还有赵家的各位叔伯!”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清亮而冰冷,如同冰凌碎裂,响彻整个祠堂,“你们口口声声怀疑地契真伪,怀疑我赵小满无权拥有土地!那你们可认得这是何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几根小小的竹签上。年纪大些的、当过家的人都认得——那是**缴纳夏税后,官府发给的凭据**,俗称“粮筹”或“税签”!上面会刻着纳粮人姓名、田亩数、缴纳粮食品种和数量!
赵小满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里正和赵老蔫,一字一句,如同砸下钉锤:
“这是我赵小满,今年夏税,以此地所出粟米,亲自赴乡粮长处**缴纳的税粮凭证**!上面清清楚楚刻着我赵小满的名字,以及所纳粮数!官府收了她的粮,入了粮册,发了这凭据!”
她向前一步,逼视着冷汗涔涔的里正:“里正老爷,您身为一方父母,协助催粮纳税,粮册副本您这里应该也有吧?要不要现在就取来核对一下,看看我赵小满名下,是否有该纳之粮,已纳之税?!”
“官府收了她的粮,认了她这块地,认了她这个纳粮人!这难道不比什么空口白牙的‘祖产’、‘界碑’更有力?难道不比什么‘未婚女子’的破烂规矩更管用?!”
“**官府认契!更认税!** 这竹筹,这粮册,就是铁证!你们今日若还要强行说这地是族产,说我无权拥有,那岂不是说官府收错了粮?岂不是说朝廷的法度错了?!你们谁敢担这个责任?!”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一记记砸在里正和赵老蔫的心口上!也砸在所有围观村民的心上!
地契或许还能胡搅蛮缠说是伪造或骗取,可这**实打实缴纳的税粮**,这官府的收粮凭证,却是做不得假的铁证!纳了粮,就等于这块地的所有权和耕种义务都被官府正式承认并记录在案了!这是比地契更具现实效力的证据!
在皇权不下乡的时代,纳粮服役,是普通百姓与官府发生的最直接、最重要的联系。抗粮是重罪,而顺利纳粮,则是土地合法性和主人身份的最硬核证明!
赵小满竟然不声不响地完成了夏税缴纳!她竟然想到了用税粮来反向证明地权!这一手,太狠了!太绝了!彻底堵死了所有狡辩的余地!
里正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他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难道敢说官府收错了粮?敢否认粮册的记录?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赵老蔫更是面如死灰,彻底瘫软下去,被旁边的人扶住。
祠堂内外,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赵小满祭出的这最后、也是最致命的证据震撼得无以复加。
王二婶激动得浑身发抖,紧紧抓着刘氏的手。
赵小满手持税粮竹筹,如同手持一柄无形的尚方宝剑,傲然立于祠堂中央。她的目光扫过崩溃的赵家人,扫过哑口无言的族老,最后定格在面无人色的里正脸上。
“现在,里正老爷,各位族老,还有何疑问?”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胜利者的姿态,“若无疑问,是否该依律法,依族规(她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处置昨日毁我财物、抢我产业、践踏官粮田亩之人了?”
“还有,我昨日被毁的窝棚、被抢的财物、被踩踏的田地庄稼、受惊的鸡雏……这些损失,又该如何赔偿?”
她步步紧逼,要将所有的理和利,都牢牢抓回自己手中。
阳光透过祠堂高窗的缝隙,恰好照在她手中那几根普通的竹筹上,反射出冰冷而坚硬的光泽。
那不再是几根竹签,那是砸碎宗族虚伪面纱和贪婪妄想的惊堂木!是宣告一个女子凭借律法和赋税,真正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的宣言书!
法理、税证,在此刻汇聚成无可辩驳的力量。
祠堂内,祖宗的牌位沉默着,仿佛也在注视着这旧秩序被一点点撬动的瞬间。
里正深吸一口凉气,他知道,大势已去,再无转圜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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