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侯府,朱漆剥落的大门被沉重的封条交叉贴死,昔日煊赫的门庭在凛冽寒风中透出死寂的萧索。抄家的旨意如同催命符,内廷太监、刑部官员、户部胥吏,连同如狼似虎的京营兵士,将这曾经钟鸣鼎食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哭嚎声、斥骂声、翻箱倒柜的哐当声、兵士粗鲁的点验唱喏声,交织成一片末世的喧嚣。
在这片混乱的中心,库房重地。
厚重的樟木门被强行撞开,积年的灰尘混合着陈腐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堆积如山的箱笼、蒙尘的紫檀家具、散落的绫罗绸缎、成箱的金银锭、古玩字画……如同一个被骤然打开的、腐朽的藏宝窟,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贪婪、惊愕、鄙夷的目光在那些价值连城的物件上流连。
而在库房门口临时支起的一张简陋木案旁,云映雪安静地坐着。
她依旧裹着厚厚的素绒斗篷,脸色在库房阴冷的气息和迦南寒毒的双重侵袭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然而,那双清亮的眸子却锐利如鹰隼,沉静如寒潭,仿佛周遭的混乱与贪婪都无法侵入分毫。她的膝上,摊开着那本厚重的侯府罪证总账,以及一本边缘磨损、纸张泛黄的册子——那是她生母**林婉的嫁妆单**。
她的面前,端端正正地摆放着那架**金算盘**。
小巧玲珑,金丝为框,白玉为珠,在库房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与周遭金银截然不同的、冰冷而锐利的光泽。
“开始吧。” 云映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库房内的嘈杂。她是“苦主”,更是皇帝亲口谕旨“协理查抄清算”之人,此刻,她的声音便是这混乱漩涡中的定盘星。
户部主事捧着厚厚的抄家名录,清了清嗓子,开始唱喏:
“赤金元宝一百锭!每锭重十两,计——黄金一千两!”
兵士抬着沉重的箱子哐当放在地上。
云映雪的目光扫过账册,手指已在金算盘上拨动:“哒哒哒哒……” 清脆的算珠碰撞声响起,如同冰泉击石,瞬间让周遭的喧闹低了几分。她头也未抬:“此一百锭,纹印为‘内府监制乾元三年’,乃三年前江南盐课贪墨案罚没充入侯府之赃款。依律,尽数充公。” 白玉算珠归位,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如同判决落定。
“南海东珠一斛!计百颗!” 主事继续。
云映雪手指翻飞,算珠轻响:“此珠登记于乾元五年林氏私库‘珍玩’项下,然购入银钱来源,查公账‘修缮祖坟’项下同年同月支取纹银三千两。实为挪用公帑。充公。”
“苏杭贡缎百匹!云锦五十匹!”
“此批贡缎登记于侯府公库,然入库日期与永昌侯府当年应得份例不符,多出四十匹。查盐商李万山贿赂账簿,有‘赠侯府贡缎四十匹’之记载。此四十匹,乃赃物,充公。余下六十匹,属侯府逾制私留贡品,一并充公。”
“前朝古画《秋山问道图》一幅!”
云映雪的手指在算盘上停顿了一瞬,目光落在那份泛黄的嫁妆单上,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此画,乃先妣林婉嫁妆单内所列之物,编号‘珍七’。永昌侯府公账无购入记录,林氏私库亦无。此为侵占原配嫁妆。依律,剥离,归还苦主。” 她抬手,纤细的指尖指向库房角落一个被随意丢弃、落满灰尘的紫檀雕花妆奁,“妆奁内层暗格中,应有当年典当行出具的押票存根,可为佐证。”
兵士依言翻找,果然在妆奁暗格里找到一张泛黄的押票!满室皆惊!看向云映雪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她竟连母亲二十年前的嫁妆被藏在何处、如何被侵占都了如指掌!
清算继续进行。
每一件唱喏出的财物,都在云映雪那本总账和她生母的嫁妆单前无所遁形。她的手指在金算盘上翻飞跳跃,清脆的算珠声如同最精准的裁决之音,冰冷无情地切割着永昌侯府百年积累的庞杂产业。
“城西‘瑞祥绸缎庄’地契房契!”
“此铺面,原属商户王大有。乾元四年,永昌侯府以其子‘拖欠印子钱’为由,强夺其产。账簿‘放贷’项下有强夺记录,王大有击登闻鼓诉状尚存刑部旧档。剥离,发还原主后人。”
“京郊良田三百亩!”
“此田契登记于侯府名下,然查历年田租账簿,与户部鱼鳞图册比对,其中一百五十亩实为侵吞小民张柱、李四等七户永业田。剥离,归还苦主。余下一百五十亩,查为侯府早年低价强买,差价巨大,依律折算罚没充公。”
“当票一匣!计京城大小当铺死当票据三百二十七张!”
云映雪手指拨动算珠如飞,算珠碰撞声密集如雨:“此皆为侯府历年放印子钱盘剥所得之抵押物!按票据本金利滚利核算,总计折银——八千七百四十三两!尽数充公,所得银钱按比例返还苦主或充入国库赈济!”
……
算珠声声,清脆入耳。
每一次拨动,都精准地剥离出一份被侵占的财产,归还一份迟到的公道。
每一次归位,都冷酷地核算出一笔肮脏的收益,将其打入充公的深渊。
金算盘的白玉珠上,仿佛倒映着库房内堆积如山的财富,也倒映着这财富背后无数被盘剥、被欺凌、被构陷的血泪与冤屈。
那些原本还带着几分敷衍和贪婪神色的户部胥吏、刑部官员,在云映雪那精准到恐怖、铁证如山的清算面前,早已收起了所有小心思,变得战战兢兢,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她的裁决。偌大的库房,只剩下点验的唱喏声、搬动物件的声响,以及那贯穿始终、如同命运审判般的——**清脆算盘声**!
随着最后一件贵重物品——一尊半人高的羊脂玉观音被核算登记完毕(“此乃林氏挪用公账所购,充公”),云映雪的手指在金算盘上猛地一拨!
“哗啦——!”
一声长而清越的脆响,如同利剑归鞘!
她缓缓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额角布满细密的冷汗,迦南寒毒带来的剧痛让她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然而,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燃烧的星辰。
“陛下。” 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玉交击,响彻在死寂下来的库房中,也通过监抄内侍,传向那九重宫阙:
“永昌侯府云宏业一脉,所有家产清算已毕。”
“剥离归还亡母林婉嫁妆原物及折价银,总计纹银一万二千两。”
“剥离发还被侵占商户、民户产业及折算银钱,总计纹银九千八百两,良田一百五十亩,铺面三间。”
“余下所有产业、浮财、古董珍玩、田庄地契……经核算,其历年贪墨所得、放印子钱盘剥所得、逾制所得、贿赂所得,总计折银——**四十八万七千六百五十三两**!尽数——**充入国库**!”
四十八万七千六百五十三两!
这个庞大的数字,如同一个血淋淋的惊叹号,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这是榨取了多少民脂民膏,吞噬了多少不义之财才积累起的财富!
金算盘静静地躺在案上,白玉珠折射着库房内昏暗的光线。
算盘之下,士族百年积累,如同被阳光曝晒的雪堆,在清脆的珠算声中,在铁证如山的清算下——
**轰然崩塌,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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