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傍晚,天色将暗未暗,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挣扎着给小镇的屋瓦染上一层凄艳的橘红。沈默刚从邻镇做完一单木工活计回来,肩上扛着几根雇主给的、质地不错的边角料木头,准备带回去做些小物件。他习惯性地朝着“安食铺”的方向走来,步履沉稳,心中或许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即将看到那抹温暖灯火的隐约期待。念儿此刻应该还在店里,与安儿一同玩耍,或许……还能赶上那顿简单却令人安心的晚饭。
然而,还未走近,一阵异常尖利、穿透力极强的叫骂声便如同冰锥般,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耳膜。那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他瞬间心头一紧——是他母亲!
紧接着,是安儿那充满恐惧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沈默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肩上的木头“哐当”一声被他随手扔在街边,沉重的声响引来了路人的侧目,但他已无暇顾及。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猛地朝着“安食铺”冲去,高大的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中带起一阵疾风。
店门近在眼前,里面传来的声音愈发清晰。母亲那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如同毒液般泼洒:“……破烂货!……拖油瓶!……不知廉耻!败坏门风!……”其间夹杂着安儿惊恐无助的哭泣,以及一种死寂般的、令人心慌的沉默。
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混杂着愤怒、羞愧与恐慌的情绪在他胸中轰然炸开!他不敢想象店内的情形,不敢想象微婉和安儿正在经历着什么!
“砰!”
店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甚至比沈母两次摔门更加剧烈,门板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整个店铺都随之震颤了一下。
店内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破门惊得转过头去。
逆着门外最后一丝微弱的天光,一个高大如山、浑身散发着骇人戾气的身影矗立在门口。是沈默!他穿着一身沾满木屑灰尘的短打衣衫,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那双平日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此刻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苦!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冷电,瞬间扫过全场,掠过那几个面露惊愕的书生,掠过那些神色复杂的食客,最终,定格在了柜台前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他的母亲,沈王氏,正一脸刻薄与得意地站在那里,枯瘦的手指还残留着指向的姿势,那尖利的声音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而在她对面,是脸色苍白得如同初雪、仿佛随时都会碎裂开来的沈微婉。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纤细的身体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但那双总是清亮温和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地望着前方,里面盛满了屈辱、隐忍,以及一种被彻底伤透后的死寂。她的身后,小小的安儿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将整张哭花的小脸都埋在她的裙摆里,小小的身子筛糠般抖动着,那压抑的抽噎声,像针一样扎人心肺。
这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沈默的视网膜上,烫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看到了母亲脸上那未散的恶毒,看到了微婉那强撑的、摇摇欲坠的坚强,看到了安儿那无法言说的恐惧……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娘——!”
一声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从沈默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这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低沉,而是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与愤怒,震得店内众人心头皆是一颤。
他几步跨上前,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他一把抓住沈母那尚且指着沈微婉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沈母痛呼出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沈默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母亲,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失望与冰冷,“谁让你来这里闹的?!谁让你这么骂人的?!”
沈母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出现和骇人的气势吓了一跳,尤其是对上儿子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她心中先是一虚,随即那点心虚又被蛮横所取代。她用力想甩开儿子的手,尖声道:“我做什么?我来替你赶走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她勾引你,败坏你的名声,败坏我们沈家的门风!我不该来骂她吗?!”
“勾引?败坏门风?”沈默猛地打断她,声音如同结了冰碴,“是我自己要来!是我觉得这里干净,觉得这里有人味!念儿喜欢这里,安儿需要玩伴!与沈掌柜何干?!她何时勾引过我?她何时做过半点对不起沈家、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每问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那积压已久的情绪,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汹涌而出。他环视着店内那些被惊呆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沈微婉那苍白而隐忍的脸上,心中一阵尖锐的刺痛。
“你听听你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沈默转回头,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破烂货’?‘拖油瓶’?‘野种’?这是一个长辈该说的话吗?!安儿才多大?他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种羞辱?!沈掌柜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凭自己的本事开店,干干净净做人,清清白白做事,她哪里不清白?哪里不干净了?!陈夫子题的‘清白滋味’就挂在那里!你是瞎了吗看不见?!还是心盲了感觉不到?!”
他从未如此激动,如此尖锐地顶撞过母亲。此刻,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所有的冷静、所有的隐忍,在母亲对微婉和安儿那恶毒的辱骂面前,都化为了乌有。他不能容忍,绝不能再容忍任何人,哪怕是他母亲,如此伤害他在意的人!
沈母被儿子这一连串的质问驳得哑口无言,尤其是看到儿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维护与心痛(对象竟是那个寡妇),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你……你这个不孝子!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这么跟你娘说话?!你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她不是外人!”沈默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句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下,但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涌上心头。他不再看母亲,而是转过身,面向着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沈微婉,声音低沉了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怜惜。
“娘,你回去吧。”他背对着沈母,声音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决绝,“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这里,你也别再来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母亲那不敢置信的、如同被背叛般的尖声叫骂和哭嚎,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那个仿佛一碰即碎的女子身上。店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沈母逐渐远去的、气急败坏的哭骂声,以及安儿细弱的、惊魂未定的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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