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的突然出现,以及他那如同火山喷发般的震怒与质问,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沈母部分嚣张的气焰,让她有那么一刹那的错愕与心虚。然而,沈母毕竟是沈母,那个寡居多年、刚愎自用、将儿子视为唯一所有物并习惯性掌控一切的妇人。短暂的惊愕之后,当她看到儿子非但没有立刻站到自己这边斥责那“狐狸精”,反而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甚至说出“她不是外人”这样几乎等同于背叛的话时,那股被挑战权威、被儿子“忤逆”的怒火,混合着对沈微婉更深的嫉恨,以更加猛烈的态势爆发出来!
“阿默!”
沈母猛地甩开沈默抓住她手臂的手,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委屈而变得愈发尖利刺耳,她枯瘦的手指再次指向脸色苍白、沉默不语的沈微婉,仿佛要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你昏了头了?!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看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就是她,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连娘的话都敢不听了!就是她,搅得我们母子不合,闹得满镇风言风语,让我们沈家成了天大的笑话!”
她一边骂,一边用力去拉扯沈默的胳膊,试图将他从沈微婉的方向拽离,那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年迈的老妇。
“你快跟我回去!立刻!马上!这晦气地方,这不清不白的女人,多待一刻都脏了我们沈家的门楣!听见没有?!跟我回去!”
她的声音在店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歇斯底里的疯狂。此刻,她不再是来讲道理的母亲,而是一个誓要扞卫自己领地、驱逐入侵者的斗士。她认为,只要儿子此刻跟她走了,就代表他屈服了,认错了,与那寡妇划清了界限,那么她今天就还是赢了,沈家就还是她说了算的沈家!
店内,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从沈母身上,转移到了沈默那高大却此刻显得异常紧绷的身影上。
书生的目光带着审视与隐隐的期待,他们希望看到这个沉默的木匠,能在此刻展现出配得上沈掌柜那份坚韧与清白的担当。
其他食客的目光则充满了复杂的探究,有好奇,有同情,也有看戏的意味,都想看看这出母子对峙的戏码,最终会如何收场。
李嫂紧紧搂着还在微微发抖的安儿,目光焦急地在沈默和沈微婉之间逡巡,心中默默祈祷。
而沈微婉,她依旧保持着那个挺直脊背、护着安儿的姿势,仿佛将自己隔绝在了这个世界之外。她没有看沈默,也没有看沈母,只是空洞地望着地面,但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握到骨节发白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并非毫无波澜。她也在等,等一个或许会让她彻底心死,也或许会带来一丝微光的答案。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沈母粗重的喘息和安儿细弱的抽噎。
沈默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突然被投入烈焰中的石像。母亲的拉扯和尖利的命令,像一道道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手臂上,更烫在他的心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愤怒与控制欲,也能感受到身后那道虽然沉默却承载了太多屈辱与期待的目光。
一边是生养他、寡居多年、性格执拗却毕竟是他母亲的至亲。那份孝道,如同沉重的枷锁,自幼便烙印在他的骨血里。“母命难违”四个字,在这个世代,对于他这样一个沉默寡言、不善表达却极重责任的男人来说,其分量何其之重!若在平日,为了息事宁人,他或许会选择暂时的退让,默默跟随母亲离开,将所有的纷争与压力独自扛下。
可是今天,不行。
他亲眼目睹了母亲是如何用最恶毒的语言当众凌迟微婉的尊严,亲眼看到了安儿那吓得惨白的小脸和无法抑制的恐惧。那些话语,那些场景,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已经在他心上划开了深可见骨的血口。如果他此刻屈服,跟随母亲离开,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默认了母亲对微婉的所有污蔑!意味着他将微婉和安儿独自留在这片刚刚经受完风暴摧残的废墟之上,承受着众人或同情或异样的目光!意味着他亲手掐灭了微婉心中可能残存的、对他的一丝微弱信任与期盼!
他做不到!
母亲的养育之恩,他铭感五内,愿意用一生去报答。但这报答,绝不意味着要牺牲无辜者的尊严与清白,绝不意味着要违背自己的本心,去助长一份扭曲的、充满偏见的“爱”!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如同无数盏灼热的灯,将他内心激烈的天人交战照得无处遁形。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痛苦、挣扎、愧疚、坚定……种种情绪如同暴风雨中的海浪,疯狂地翻涌、碰撞。
沈母见他迟迟不动,只是沉默地僵立在那里,心中的怒火和恐慌达到了顶点。她更加用力地拉扯,声音几乎变成了哭嚎般的尖叫:“沈默!你是不是要气死娘你才甘心?!你这个不孝子!为了个野女人,连娘都不要了?!你今天要是不跟我回去,我就……我就死在你面前!”
以死相逼!这是沈母最后,也是最狠的一招!
这句话如同惊雷,再次在店内炸响。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那几位书生都露出了凝重之色。孝道大于天,若沈母真的以性命相胁,沈默又将如何自处?
压力,如同泰山压顶,轰然降临。
沈默猛地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在吞咽着极大的痛苦。再次睁开眼时,他眼中那翻涌的浪潮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疲惫,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不容动摇的决绝。
他没有看歇斯底里的母亲,而是缓缓地、极其坚定地,将自己的手臂,从母亲那紧紧箍住的、如同枯枝般的手中,一寸寸地,抽了出来。
这个动作,缓慢,却重若千钧。
他看向母亲,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力量:
“娘,您生养之恩,儿子永世不忘。但,对不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店内众人,最终,落回了那个一直沉默挺立的身影上,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今天,我不能跟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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