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谷,镇魂苑。
寒气从青石地砖渗出,贴着脚踝往上爬。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防腐灵药和死气混合的冰冷味道。
秦长老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插在鞘里的剑,没有一丝颤抖,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她站在一具白布覆盖的停尸台前,已经站了半个时辰。
一名身穿执法堂深黑色劲装、面容冷肃的女修,捧着一卷玉简,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像一道影子。
“回禀长老,”女修韩月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像冰块敲在玉石上,“这是执法堂的初步勘验报告。秦瑶师妹……与另外十二名弟子,均死于妖兽利爪与撕咬。”
秦长老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韩月继续道:“根据现场残留的妖气和痕迹判断,应是一场突发的小型兽潮。主力是岩肤猎犬,混杂了几头二阶下品的妖兽。”
“兽潮?”
秦长老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像生了锈的铁器在摩擦。她伸出手,那只保养得宜、看不出年龄的手,缓缓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白布下,是一张年轻而扭曲的脸,双目圆睁,残留着极度的惊恐。
“她的护身法器,是上品灵器‘碧水环’,足以抵挡筑基初期全力一击。”秦长老的目光落在尸体被撕裂的喉咙上,那里的伤口边缘平整得像被利刃切割过,“可她的喉咙,是一击毙命。什么样的兽潮,能让一个炼气六层的弟子,连激发法器的机会都没有?”
韩月沉默了。
报告上写得清清楚楚,现场没有发现斗法的痕迹,只有妖兽的爪印和血。
秦长老缓缓将白布盖了回去,动作轻得像是在拂去一片落叶。
“此事,必有蹊跷。”她转过身,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像鹰一样锁定了韩月,“宗门需要一个交代。我,也需要一个真相。”
韩月的腰弯得更低了。
“弟子明白。”
“去查。”秦长老没有多余的废话,“从那些尸体,到那片林子,一寸一寸地查。我给你权限,执法堂的卷宗,回春堂的药录,你都可以调阅。”
“是。”
秦长老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风。她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瑶儿是这一辈里,资质最好的一个。”
她说完,便推门离去,将一室的冰冷,留给了韩月。
***
三天后,狩猎场。
那片曾经发生过激战的林地,已经被清理过。残破的尸身被收敛,断裂的兵器被带走,只剩下被鲜血浸透成暗褐色的泥土,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腥臊味。
韩月蹲在一棵被拦腰撞断的古树下,用一柄小巧的银铲,仔细地翻动着树根旁的泥土。
她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两天。
她没有去查验那些尸体,回春堂的仵作比她更专业。她也没有去翻阅那些枯燥的卷宗,那些东西只能告诉她结果,不能告诉她原因。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将一捧泥土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
有血腥味,有草木腐烂的味道,还有妖兽残留的臊臭。很正常,正常得不正常。
一场造成十三名弟子死亡的“兽潮”,妖气的浓度,不该这么淡。就像一场大火过后,空气里却闻不到多少焦糊味。
她的目光,落在一块不起眼的、被灌木丛遮掩的岩石上。
岩石的背阴面,有一小片焦黑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过,但又与雷击或火球术留下的痕迹截然不同。
她走过去,用戴着薄皮手套的手指,在那片焦黑上轻轻捻了一下。
指尖传来一种油腻的、粉末状的触感。
她将手指凑到鼻下。
一股极其微弱的、混杂着甜腻和腥臊的古怪气味,钻入鼻腔。
韩月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林子里很安静,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没有立刻扩大搜索范围,而是沿着这块岩石,开始画同心圆。一圈,一圈,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寻找猎物留下的蛛丝马迹。
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她检查着每一片落叶的背面,每一块石头的缝隙,每一截断木的年轮。
终于,在一处被藤蔓覆盖的、不起眼的树洞里,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边缘粗糙的东西。
她用银铲小心地将那东西拨了出来。
那是一块指节大小、几乎已经燃烧殆尽的黑色木块。
它静静地躺在韩月的掌心,像一块普通的焦炭。
但当韩月将它凑近时,那股在岩石上闻到的、若有若无的古怪气味,变得清晰了十倍。
引兽香。
一种用十几种妖兽精血和特殊灵植混合炼制的禁物。点燃后,其散发出的气味,能让方圆十里内的妖兽陷入狂躁,并且会本能地朝着气味源头发起攻击。
这不是一场意外。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韩月缓缓攥紧了手心,那块温热的焦炭,像一块烙铁。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将引兽香用油纸仔细包好,贴身收起。然后,她又回到了那片焦黑的岩石旁,用银铲将那里的泥土连带着痕迹,全部铲起,装进一个玉盒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现场恢复原样,抹去了自己来过的所有痕迹。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眼神冰冷。
能弄到引兽香,并且精准地计算好时间和地点,引动兽潮,事后还能将痕迹清理得如此干净。
这不是普通弟子能做到的。
对方的心思,缜密得可怕。
她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的阴影里。
回到执法堂,她递交的报告只有一句话。
“现场勘验完毕,无特殊发现,建议结案。”
当晚,她点燃了一支安神香,在自己的静室里,铺开了一张空白的兽皮地图。
地图上,画着整个凤凰谷外围的地形。
她用朱砂笔,在狩猎场出事的位置,画了一个红色的圈。
然后,她取出那块黑色的引兽香残骸,放在地图旁边。
灯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秦长老要一个真相。
但这个真相,不能由执法堂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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