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凤凰谷外围的群山染成一片沉郁的剪影。韩月没有点灯,静室里只余安神香一点猩红明灭,映着她毫无波澜的侧脸。
兽皮地图铺在案上,朱砂笔画出的红圈刺目得如同凝固的血。旁边那块引兽香的残骸,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甜腻腥气,像毒蛇吐信,无声地宣告着那场“意外”背后的阴谋。
执法堂的报告已经递上去了,“无特殊发现,建议结案”。这是她能给秦长老的第一个交代——一个看似息事宁人、实则将真正调查转入地下的交代。堂内那些或明或暗的眼睛,有多少是可信的?她不敢赌。瑶师妹的死,牵扯出的绝不仅仅是私人恩怨,能动用引兽香这等禁物,对手的能量和狠辣,远超寻常。
灯火噼啪一声轻响。
韩月起身,换下那身标志性的执法堂劲装,穿上了一袭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裙,将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镜子里的人,眉眼间的冷肃被刻意柔化,看起来就像个为生计奔波的低阶女修。她从床下暗格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皮囊,里面是几样她私人的小玩意儿:一套淬了麻药的袖箭,一包能短时间内改变气息的“敛息散”,还有半块边缘磨得光滑、刻着模糊云纹的旧木符——那是很多年前,瑶师妹偷偷塞给她的,说是能带来好运。
指尖拂过木符上的纹路,韩月的眼神有瞬间的恍惚。那个总跟在她身后,脆生生喊着“韩师姐”,眼神亮得像星星的姑娘,如今已冰冷地躺在镇魂苑。一股尖锐的痛楚刺穿了她惯常的冷静。
血债,必须血偿。
她吹熄了安神香,身影如狸猫般滑出静室,融入浓稠的夜色里。
***
凤凰谷的坊市,即便在深夜,也有它独特的生机。悬挂在店铺门口的灯笼投下昏黄的光晕,照亮着坑洼不平的石板路。空气中混杂着灵草的药香、劣质符纸的朱砂味,还有从酒馆里飘出的淡淡酒气与汗味。
韩月低着头,步履匆匆,与几个醉醺醺的散修擦肩而过。她的目标很明确——位于坊市最深处,那片连巡逻弟子都很少踏足的阴暗角落,被称为“鬼巷”的地方。
这里的摊位更加简陋,甚至没有招牌。摊主们也大多沉默寡言,或用斗篷遮面,或低头假寐,透露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韩月在一个卖各种不明药材和骨器的摊位前停下脚步。摊主是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老妪,满脸褶皱,眼神浑浊,对韩月的到来毫无反应。
韩月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摊位上,轻轻推开。纸包里,是少许从现场带回的、沾染了引兽香气味的泥土。
老妪的眼皮抬了抬,浑浊的目光在纸包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闭上,干枯的手指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向巷子更深处。
韩月收起纸包,继续前行。这是一种无声的试探,也是鬼巷的规矩。老妪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这东西,鬼巷有人认得。
在巷尾一个几乎被废弃物堆满的角落,韩月看到了目标。一个戴着破旧斗笠、完全看不清面容的摊主,身前只随意摆着几块颜色暗淡、形状怪异的矿石和一些枯干的草药。但韩月敏锐地注意到,摊主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
她蹲下身,假装查看那些矿石,指尖在其中一块暗红色的石头上敲了三下,两长一短。
摊主斗笠微动,似乎看了她一眼,依旧沉默。
韩月压低声音,用沙哑的嗓音道:“想要点‘引路的香’,味道要够冲,能招来‘大家伙’的。”
斗笠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像是砂纸摩擦。“小娃娃,‘引路香’可不是糖豆。”声音苍老而干涩。
“价钱好说。”韩月将一枚中品灵石推到对方面前。这在鬼巷,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摊主沉默了片刻,干瘦的手从斗篷下伸出,将灵石扫入怀中,然后递过来一个用黑布裹着的小包。韩月接过,入手微沉,隔着布也能感觉到里面是几块硬物,散发着与那块残骸同源、却浓郁数倍的气味。
交易完成,韩月起身欲走。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腰间悬挂的、忘记摘下的执法堂制式令牌,因动作幅度稍大,从衣摆下滑落了出来。虽然迅速被她用手按住,但那独特的造型和材质,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显眼。
空气瞬间凝固。
原本死气沉沉的摊主,周身猛地爆发出凌厉的杀气!斗笠扬起,露出一双精光四射、毫无老态的眼睛。他袖中寒光一闪,一柄淬着幽蓝光泽的短刃如毒蛇出洞,直刺韩月咽喉!
快!狠!准!
这绝不是普通散修能有的身手!
韩月心中警铃大作,身体反应却比思维更快。她腰肢向后猛地一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击,短刃的锋刃擦着她的下颌划过,带起一丝凉意。与此同时,她一直扣在手中的袖箭无声激发!
“咻!”
淬麻药的短箭射向对方面门。摊主反应极快,侧头躲过,短箭钉入他身后的墙壁。但这瞬间的阻滞已经足够。韩月足尖点地,身形如风后撤,右手并指如刀,灌注灵力,精准地切在对方持刀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闷哼,短刃落地。
韩月没有丝毫犹豫,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扣向对方的喉咙,想留下活口问话。
然而,那摊主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疯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嘴角溢出一缕黑血,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软倒在地,气息全无。
服毒自尽!
韩月的心沉了下去。她蹲下身,小心地用匕首挑开对方的斗笠和蒙面布巾,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因痛苦而扭曲的中年男子的脸。她捏开对方的嘴,只见舌根处,一个清晰的、被烙铁烫出的火焰印记,刺眼地映入眼帘——那是凤凰谷戒律堂处置重犯时,才会留下的标记!
戒律堂的人!而且是被毒哑了,专门安置在这里处理“脏活”的死士!
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凶险。引兽香竟然牵扯到了掌管宗门刑律的戒律堂!
她迅速在摊主身上搜查,除了几块零散的灵石和那柄毒刃,再无他物。对方显然经验老到,不会随身携带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韩月不死心,目光扫过那个杂乱的摊位,最终落在摊主之前坐着的那个破旧蒲团下。她用匕首挑开蒲团,发现下面有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她期待的密信或身份凭证,只有半张被烧得焦黑、边缘卷曲的账册残页。残页上的字迹大部分已无法辨认,只能勉强看出几列模糊的数字和名称片段:
“……百草阁……入库……”
“……止血草……叁佰斤……”
“……周……印……”
“……兽苑……”
百草阁?止血草?周?(是戒律堂副掌事周擎?)兽苑?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韩月脊背发凉。百草阁是宗门内最大的药材供应商,止血草是最常见的低阶药材之一。可三百斤这个数量,对于止血草来说,过于庞大了。而且,为何入库记录会出现在一个鬼巷死士的暗格里?还牵扯到戒律堂的签印和……狩猎场的兽苑?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逐渐成型。
她将残页小心翼翼收起,清理掉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包括那根袖箭。然后,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鬼巷的阴影中,留下那具迅速开始散发腐臭、血肉正在诡异融化的尸体。
***
离开鬼巷,韩月没有直接返回执法堂,而是绕到了坊市边缘,一处可以遥望狩猎场方向的山坡上。
夜风凛冽,吹动她的灰布衣裙。远处,狩猎场的方向一片漆黑死寂,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那里埋葬了十三条年轻的生命,也包括她曾经想要呵护的师妹。
她拿出那半块温热的木符,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瑶儿……”她对着冰冷的夜风,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师姐以前教你,要守规矩,要明哲保身……是师姐错了。”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再无半分迷茫和犹豫。
“这潭水有多深,师姐替你蹚。这幕后的人是谁,师姐替你揪出来。”
“无论他是谁,身在何处,师姐定要他……血债血偿!”
月光破开云层,短暂地照亮了她坚毅的侧脸,随即又被流动的乌云吞没。山坡上,只余一道孤绝的身影,融入沉沉的夜色,仿佛她本就属于这黑暗的一部分。她的调查,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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