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怀中的御赐玉佩,在那守卫提及“柳府覆灭”的瞬间,似乎猛地震动了一下!那滑腻的微凉感骤然变得清晰而活跃,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蚂蟥,紧紧贴着他的心口肌肤,散发出一股贪婪的吸力,疯狂地吮吸着他体内因巨大悲痛而汹涌澎湃的绝望情绪!
玉佩深处,那丝阴翳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幽光一闪而逝。
清漪阁内,死寂如墓。 只有角落阴影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在无声地承受着这锥心蚀骨的绝望。宫禁的锁链锁住了他的身,而这弥漫的恶意与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却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的灵魂也一同拖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五更鼓绝,天色未明。整个京城还沉浸在死寂的睡梦中,唯有皇城之内,早已灯火通明。巍峨的宫阙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无声地张开了吞噬的血口。
清漪阁内,崔明远一夜未眠。窗外是冰冷的宫墙,窗内是死寂的黑暗。心口沉寂的烙印如同永恒的冰点,而怀中那枚御赐玉佩,整夜都散发着一种滑腻、冰冷、如同活物般贪婪吮吸的触感,贪婪地汲取着他体内翻涌的愤怒、屈辱和对柳含烟锥心刻骨的绝望与思念。
高起潜尖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如同夜枭的嘶鸣:“崔探花,时辰到了,随咱家去面圣吧。”
沉重的门锁被打开,刺骨的寒风瞬间涌入。崔明远缓缓起身,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早已浆洗干净,却掩不住连日来的风霜与憔悴。他挺直背脊,琉璃色的眼眸深处,是彻夜煎熬后沉淀下的、如同寒潭古井般的冰冷与决绝。
他跟随高起潜,行走在空旷死寂的宫道之上。两侧高耸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沿途遇到的宫人侍卫,无不远远避开,垂首肃立,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与疏离,仿佛他是什么行走的瘟疫。那股弥漫在宫禁之中、针对他而生的巨大恶意与压力,如同实质的寒风,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
怀中的玉佩,在这肃杀压抑的氛围中,那股滑腻的凉意似乎更加活跃了。
踏入金銮殿的瞬间,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殿内早已文武罗列,分班肃立。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耸的穹顶,无数烛火在鎏金灯架上燃烧,将整个殿堂映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森严与冰冷。空气仿佛凝固,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重压。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数道探照灯,瞬间聚焦在踏入殿门的崔明远身上!
那目光,有审视,有怀疑,有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一种避之唯恐不及的冷漠与恐惧。
崔明远目不斜视,一步步穿过两侧肃立的文武官员,走向丹墀之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芒刺在背。他走到殿中央,撩袍,跪倒,声音在巨大的寂静中清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罪臣崔明远,奉旨回京,叩见吾皇万岁。”
龙椅之上,承平帝脸色苍白中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眼袋深重,眼神浑浊而充满血丝,正死死地盯着跪在下方的崔明远。他的手指紧紧抓着龙椅扶手,指节发白,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并未立刻叫起,整个大殿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崔明远。”皇帝的声音终于响起,嘶哑而干涩,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暴戾,“江南之行,你,有何话说?!”直入主题,毫无转圜余地。
“启奏陛下!”崔明远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龙椅上的君王,“臣奉旨督办漕运,兼理江南河道淤塞。数月以来,不敢有丝毫懈怠。疏浚河道七百里,加固险堤十一处,清淤排涝,开仓赈济,所经州县,水患缓解,灾民得以安生。此乃臣之本分,亦是陛下洪福庇佑……”
“够了!”一声厉喝猛地打断崔明远!声音尖利,充满刻骨的怨毒!
一人排众而出,正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国师心腹——严世蕃!他须发花白,面容刻薄,此刻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崔明远,如同盯着砧板上的鱼肉。
“崔明远!陛下问的是你江南之行!问的是你如何‘缓解水患’?如何‘安生灾民’?!”严世蕃声音陡然拔高,响彻大殿,“臣有本参劾!参原江南河道总督、今科探花崔明远,三大罪!”
他猛地从袖中抽出一卷奏章,高高举起,如同举起讨伐的旗帜:
“其一!科举舞弊,欺君罔上!”他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崔明远,你道你才高八斗,探花及第,光明磊落?大错特错!经有司彻查,此乃你舞弊所得!”他转身,对着龙椅深深一躬,“陛下!臣有铁证!”
一名小太监托着一个铺着明黄绸布的漆盘快步上前。盘中所盛,正是那块在钦天监“天机使”密室内,用柳含烟发丝与污秽“墨汁”伪造的“夹带”布条!以及那个刻着崔明远名字、刺着霜白发丝、画满邪异符咒的桃木人偶!
“此物!乃是其入考场前,藏于夹衣之中的夹带秘文!”严世蕃用镊子夹起布条,让上面模仿崔明远字迹的蝇头小字和沾染的暗红污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上面沾染的污秽气息,经钦天监高人验看,正是邪术残留!而这邪异咒偶,更是其勾结妖邪、行魇镇之法的明证!此等欺君舞弊之徒,安敢立于朝堂之上?此乃祸乱纲常之始!”
证据确凿?!满殿哗然!无数目光瞬间变得鄙夷、愤怒!
崔明远心头巨震!看着那污秽的布条和狰狞的咒偶,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这构陷,竟如此恶毒,如此“完美”!
“荒谬!”崔明远猛地抬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被污蔑的激愤,“此物纯属构陷!臣入考场,层层搜检,若有夹带,岂能过关?!臣之文章,字字句句皆出自本心,经得起天下士子推敲!陛下可调阅臣之考卷,与臣之平日文章对照,真假立判!此等拙劣栽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好一个‘欲加之罪’!”又一人出列,是工部右侍郎、国师另一爪牙——赵文华。他肥胖的脸上堆着虚伪的悲悯,“崔探花,那这厌胜之术,你又如何解释?!”他指向那桃木咒偶,“此物,连同这张河道煞眼图!”他举起那张被朱砂画满“泣血邪眼”的河道图!
“经高人勘验,此图所示方位,正是你崔明远南巡期间,主持清淤、筑堤的关键节点!图上邪眼符咒,与你行厌胜之术的时间、地点、手法完全吻合!你借治水之名,行厌胜之实,埋设邪物,引动江南地名,行厌胜之实,埋设邪物,引动江南地脉阴煞之气,最终酿成柳府秽气冲天、生灵涂炭之惊天妖祸!你,就是那引动灾异的祸源!”
“血口喷人!”崔明远怒极反笑,胸中激荡着悲愤与荒谬,“江南水患,非一日之寒!臣清淤筑堤,疏浚河道,只为引水归流,造福黎民!何来厌胜?何来引动煞气?!柳府变故,诡异莫名,臣亦在全力查探!尔等不究其根源,反以此构陷于臣,是何居心?!臣在江南,疏浚河道救活灾民三万!此等功绩,岂容尔等污蔑!”
他据理力争,声音清朗,带着凛然正气,将自己在江南的桩桩件件、如何统筹调度、如何亲临险境、如何安抚灾民的实情一一陈述。然而,在国师党羽环环相扣的“铁证”面前,他的辩驳,他的功绩,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龙椅之上,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听着崔明远的陈词,眼神却死死盯着严世蕃和赵文华呈上的“罪证”——那污秽的布条、那狰狞的咒偶、那泣血的邪眼图!尤其是那布条上暗红的污渍和咒偶上刺目的霜白发丝,如同毒刺,狠狠扎进他本就因“灾异”而惊惧不安的心!
他仿佛又看到了江南那遮天蔽日的黑雾,看到了奏章中描述的尸骨无存!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崔明远所有的辩解,在他眼中都成了妖邪的狡辩!所有的功绩,都成了掩盖妖祸的伪装!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案!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崔明远!你还在狡辩?!”
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严世蕃呈上的咒偶,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颤抖:“那……那白发!那妖女!柳府那个……那个银发的妖女!她……她与你是什么关系?!说——!!!”
这一声质问,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引爆了金殿上所有的暗流!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三生三世红尘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