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乌云蔽月,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一场秋雨似乎即将来临。
谢清晏并未直接前往父亲谢擎苍的外书房,那是府中重地,夜间有亲兵把守,以她如今的身份,贸然靠近反而惹人疑窦。她选择了一条更为迂回的路——先回“锦绣阁”取些东西,再借故在府中园囿漫步,观察书房周围的动静。
及笄礼前夜的侯府,灯火通明,仆从来往穿梭,为明日的盛宴做最后的准备。这份喧嚣与忙碌,恰好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回到闺房,柳眠正指挥着小丫鬟们将明日要穿的及笄礼服一一挂起。那是一件极其华美的蹙金绣百鸟朝凤广袖双凤锦衣,配以十二破泥金湘裙,在烛光下流光溢彩,象征着侯府千金的尊荣与美好未来。
“小姐,您看看,这礼服多漂亮!世子爷送来的点翠步摇正好相配。”柳眠捧着一个锦盒,献宝似的递到谢清晏面前。
锦盒内,赤金点翠的步摇工艺精湛,凤凰衔珠,展翅欲飞,在烛火下闪烁着冰冷而炫目的光泽。这曾是前世的她爱不释手的礼物,象征着萧元澈的“情深意重”。
谢清晏的目光落在步摇上,眼底没有半分欣喜,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映不出丝毫光彩。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凤凰翅膀,触感细腻,却让她心底泛起一股恶心。
“收起来吧。”她的声音平淡无波,“明日戴母亲为我准备的那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
柳眠一愣,有些不解:“小姐,这步摇可是世子爷的一片心意,而且如此贵重……”
“我说,收起来。”谢清晏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眼神扫过来,让柳眠心头一凛,不敢再多言,连忙合上锦盒,小心收起。
就在这时,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清晏走到窗边,看着雨丝如幕,笼罩了庭院。她忽然转身,走到自己存放旧物的紫檀木匣前,打开锁扣,翻找起来。
柳眠好奇地看着,只见小姐从匣子底层取出一个用锦帕包裹的物什。打开锦帕,里面是一沓泛着微黄的信笺,最上面一封,信封上正是端王世子萧元澈那熟悉的、带着几分飘逸的字迹——“清晏亲启”。
那是过去一年多里,萧元澈写给她的“情诗”和“问候”,每一封都曾被前世的她细心珍藏,反复诵读,视若珍宝。信中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如今想来,字字句句都浸透着虚伪与算计。
谢清晏拿着那沓信笺,走到窗边的黄铜熏笼旁。熏笼里平日里燃着香炭,此时虽未生火,但冰冷的铜身依然泛着幽光。
“小姐,您这是……”柳眠隐隐觉得不安。
谢清晏没有回答,她抽出最上面那封信,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写的是去年上元灯节一同赏灯后的“思念之情”,言辞恳切,仿佛情深似海。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然后,在柳眠惊愕的目光中,她将那张写满“海誓山盟”的信笺,毫不犹豫地伸向桌上燃烧着的烛火。
橘黄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上纸张的边缘,迅速蔓延开来。墨迹在火焰中扭曲、焦黑,化作缕缕青烟,带着一股纸张和墨锭燃烧后的特殊气味。
火光跳跃,映照在谢清晏清澈的眼底,却点燃不了半分暖意,只反射出冰棱般锐利而寒冷的光泽。那是她重生后,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彻骨的恨意与决绝。
第一缕冷光,自此而生。
一笺燃尽,她又拿起第二封,第三封……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仪式般的郑重。每一张信纸化为灰烬,都仿佛将她与前世的愚蠢、痴恋、轻信剥离一分。
柳眠看得心惊胆战,想劝又不敢劝,只觉得小姐自梦醒后,整个人都变得不同了,那眼神,那气势,让她感到陌生而又敬畏。
很快,一沓信笺尽数化为灰烬,在熏笼底部积了薄薄一层。谢清晏用银簪轻轻拨动,确保没有半点残留。
“把这些灰烬处理掉,不要让人看见。”谢清晏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小姐。”柳眠连忙应下,找来一张废纸,小心地将灰烬包好,心中惴惴。
焚尽了这虚假的情意,谢清晏感觉心头一块巨石仿佛被移开,虽然仇恨依旧沉重,但思绪却变得更加清晰、冷静。她需要行动,而不是沉溺于过去的情绪。
雨势渐大,敲击屋檐的声音密集起来。外面的喧嚣因雨势稍歇,府中渐渐安静。
“我有些闷,想独自去廊下走走,听听雨声。你不必跟着。”谢清晏对柳眠吩咐道,随手拿起一件莲青色的斗篷披上。
“小姐,下雨呢,仔细淋着……”柳眠担忧道。
“无妨,就在廊下。”谢清晏说完,便推门走了出去。
雨夜给了她最好的掩护。她沿着游廊,看似漫无目的地踱步,实则方向明确,渐渐靠近外书房所在的“澄心斋”。
澄心斋是侯府前院的一处独立院落,环境清幽,是父亲处理军务、会见心腹之地。平日里守卫森严,尤其是夜间。
谢清晏隐在一根廊柱后,远远观察。澄心斋院门紧闭,檐下挂着灯笼,在雨幕中光线朦胧。可以看到两名披甲亲兵按刀而立,身影在雨夜中如同雕塑,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硬闯是绝无可能的。她需要的是信息和线索,而不是打草惊蛇。
她仔细回忆着前世的细节。那本构陷父亲的“密函”之一,据说是由父亲麾下参军孙文谦“告发”,并在父亲书房中“搜出”。孙文谦……此人表面忠厚,实则贪财,是被萧元澈和其背后势力收买的关键人物之一。及笄礼前后,他是否会有异动?
还有赵阔,巡防营副将,他若要动手,会选择何时?如何将东西放入防守严密的书房?
谢清晏的目光扫过澄心斋周围的环境。院墙高耸,但并非毫无缝隙。靠近后院花园的一侧,有几棵高大的古树,枝叶繁茂,在雨夜中更显幽深。
正当她凝神思索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极其迅捷地从靠近花园的那段墙头掠过,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谢清晏心中猛地一紧!有人夜探侯府书房!
是赵阔派来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然而,院内的亲兵似乎并未察觉异常,依旧肃立不动。要么是那人身手极高,避开了守卫的视线,要么……谢清晏的心沉了下去,要么,守卫中可能也有问题。
她不敢贸然行动,也无法靠近查看,只能耐着性子等待。时间一点点过去,雨声哗啦,她的心却悬在半空。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道黑影再次出现,如同鬼魅般从院内翻出,这次似乎比进去时更加谨慎,落地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借着一丛灌木的掩护,朝花园深处潜去。
谢清晏心跳加速,这是一个机会!她或许跟不上那黑影的速度,但可以尝试判断其离去的方向,或者看看能否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她紧了紧斗篷,压低身子,沿着游廊的阴影处,小心翼翼地朝着花园方向跟去。雨声掩盖了她的脚步声,夜色和雨幕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
跟到花园月亮门附近,那黑影已然消失无踪。谢清晏不敢再深入,花园地形复杂,夜间更容易迷失或暴露。她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突然,她脚下一滑,踩到了泥泞中的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小块被雨水冲刷出来的、颜色深暗的布料碎片,像是从谁的衣服上刮下来的,材质普通,但边缘处似乎沾着一点特殊的暗红色痕迹,像是……印泥?
她心中一动,迅速弯腰将那块布料碎片捡起,用手帕包好,塞入袖中。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花园假山后传来极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以及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正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远去。
还有人?
谢清晏心中一凛,今晚的侯府,果然不平静。除了那个潜入书房的敏捷黑影,这假山后隐藏的人又是谁?是接应者?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不敢久留,立刻循着原路,悄无声息地返回“锦绣阁”。
回到房中,柳眠见她斗篷微湿,发梢沾着雨气,连忙上前伺候。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雨下大了呢。”
谢清晏脱下斗篷,神色如常:“雨夜走走,倒也别有情趣。”她走到灯下,摊开手帕,看着那块小小的布料碎片,以及那点可疑的暗红色痕迹。
潜入者留下了线索。而这假山后的咳嗽声……体弱多病?一个名字倏地划过她的脑海——靖王,萧逐渊。
会是他吗?他为何会在这样一个雨夜,出现在镇北侯府的后花园?是巧合,还是别有目的?
今夜之事,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焚笺斩断了过去,而夜探书房和花园偶遇(或许并非偶遇),则将她真正拉入了现实的重重迷雾与危机之中。
她将布料碎片仔细收好,眼神恢复了一片沉静。明日及笄礼,看来注定不会平静了。而她,已做好了迎接风雨的准备。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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