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敖萱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看到她的瞬间,男人原本空洞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那是一种在无尽黑暗中看到唯一光亮的眼神,充满了震撼和……孺慕。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敖萱一个眼神制止了。
“喝药。”敖萱将碗递到他嘴边,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
男人愣愣地看着她,然后顺从地张开嘴,将那碗苦涩的药汁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敖萱放下碗,开口问道。
男人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脸上露出一丝痛苦和焦急的神色,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小夭凑过去看了看。“呀,他嗓子也伤了?说不出话来?”
敖萱伸手在他喉间探查了一下。“声带受损,是被外力震伤的。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
“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喂喂喂’地叫他吧?”小夭摸着下巴,眼珠子一转,“不如,我们给他起个名字吧?”
她看向敖萱,寻求意见。
敖萱对此不置可否。
小夭来了兴致,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我叫小夭,他是相柳,还有惊羽、云袖……让我想想,叫什么好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那里放着一个药材篮子,里面是她刚刚整理好的药材,每一种都用纸条标好了数量。其中一味叫“龙血藤”的药材,纸条上写着“十七株”。
“有了!”小夭一拍手,“就叫他十七吧!简单好记!”
床上的人,未来的十七,听到这个名字,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敖萱,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从那天起,回春堂多了一个沉默的成员。
他的伤在敖萱的调理下,好得很快。几天后,他就能下床走路了。但他依旧说不出话,也不与任何人交流,包括对他最好奇的小夭。
他唯一会做的事,就是跟在敖萱身后。
敖萱看书,他便抱着手臂,像一尊雕塑般守在门外。
敖萱修剪花草,他便默默地站在不远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
敖萱去镇上散步,他便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像一个最忠诚的影子护卫。
小夭几次想逗他说话,或者试探他的来历,都被他用沉默和闪避化解。
“姐姐,这家伙也太闷了吧?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小夭跟敖萱抱怨。
敖萱翻了一页书,淡淡地说:“他只是还没找到开口的理由。由他去吧。”
她并不在意多一个跟班。对于活了无尽岁月的她来说,生命中多一个人或者少一个人,就像是长河中多了一粒沙,少了一片叶,无足轻重。
只是,她偶尔抬眼,看到那个站在廊下,身姿笔挺,目光执拗的少年时,心中会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她救过很多人,也见过很多种眼神。有感激,有敬畏,有爱慕,有贪婪。
但十七的眼神很特别。
那是一种混杂了绝望、新生、和绝对信赖的眼神。仿佛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这种全然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依赖,让敖萱那颗古井无波的心,也生出了一点责任感。
既然救了,那便再多看顾几分吧。
她这样想着,随手将一杯刚泡好的清茶,放在了窗台上,那是十七经常站立的位置。
窗外的十七身体微微一震,他看着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又看了看屋内那个清冷的侧影,眼中的光,更亮了。
清水镇的日子,因为十七的加入,平添了几分奇异的色彩。
他像一个沉默的符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回春堂的日常。
一开始,小夭还饶有兴致地天天去招惹他,试图从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看出点别的表情。
“喂,十七,你以前是干嘛的?看你这身手,不像是个种地的。”
十七垂眸,擦拭着手中那把不知从何而来的普通铁剑,剑身很旧,却被他擦得雪亮。
“你是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护卫,因为保护主子不力,被赶出来了?”
十七手上的动作不停,仿佛没听见。
“还是说,你其实是个被悔婚的倒霉蛋,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结果半路被人打劫了?”
小夭的想象力天马行空,从落难王子到叛逃杀手,给他编排了十几个版本的悲惨身世。可无论她说什么,十七都油盐不进,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几次三番下来,小夭也失了兴趣,只剩下无奈。
“这家伙,简直比相柳那条臭蛇还难搞。相柳至少还会跟我吵架,他倒好,直接把我当空气。”小夭向云袖大倒苦水。
云袖一边整理药材,一边笑着说:“我看十七公子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习惯与人亲近。你没发现吗,除了掌柜的,他看谁都隔着一层。”
确实如此。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敖萱。
敖萱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全部心神。
相柳对此嗤之以鼻,他来回春堂的次数依旧频繁,每次看到那个跟在敖萱身后的影子,眼神都带着一丝冷漠的审视。
“来历不明,心性未知。你就这么把他留在身边?”一次,趁着小夭和云袖不在,相柳对敖萱说道。
“我救的人,我自有分寸。”敖萱正在研究一卷古老的丹方,头也没抬。
“他看你的眼神,不正常。”相柳的声音低沉了几分,“那是一种近乎信仰的偏执。这种人,一旦信念崩塌,会比最凶恶的敌人还要可怕。”
敖萱终于放下丹方,抬眼看他。“你是在担心我?”
相柳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我只是在履行客卿长老的职责,为山庄清除潜在的威胁。”
“他不是威胁。”敖萱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至少现在不是。”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这世上,能威胁到我的人,还没出生。”
相柳语塞。
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这个女人的强大,已经超出了常理的范畴。他只是本能地觉得,那个叫十七的少年,像一个漩涡,会把清水镇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给搅乱。
他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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