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更衬得一片寂静。
临安长公主的目光先是落在夏挽那已明显隆起的腹部,待确认血脉的安然,随后才缓缓上移,定格在夏挽略显苍白的面容上。
她微微蹙起精心描画的长眉,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夏安人,瞧你这脸色,回到南昌侯府也将近半月了,怎么依旧这般苍白,不见多少红润?可是府中下人伺候不尽心,还是···有什么烦忧萦绕于心,未能纾解?”
临安长公主话语微顿,带着了然,“本宫知道你在忧心什么。不过,今日既唤你前来,便是要告诉你,大可宽心。
有本宫在,自会维护于你,保你在南昌侯府安然无恙,那张婉母子,翻不出什么风浪。”
夏挽闻言,立刻做出欲起身谢恩的姿态,却被长公主一个眼神制止。
“妾身···多谢长公主殿下庇护。”
夏挽垂眸,声音温顺,将那份恰到好处的感激表达出来。
然而,临安长公主看着她那依旧缺乏血色的脸,似乎仍不放心。她略一沉吟,便扬声道:“来人,传府医。”
这一次被唤入花厅的府医,与夏挽之前所见过的任何一位都不同。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眼神沉静,步履从容。
寻常府医面对贵人,总不免带几分卑躬屈膝的奴气,但此人身上却无这种气息,他行礼问安的动作规范标准,却不显谄媚,神态间反而有一种属于医者的专注与独立。
他仔细地为夏挽诊脉,指尖沉稳,片刻后,收回手,恭敬回禀:
“回长公主殿下,夏安人腹中胎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只是安人自身···似有多思多虑、心血耗损之象,肝气亦有些郁结。长此以往,于安人自身康健无益。还请安人尽量放宽心神,静心养胎为上。”
“胎儿无恙便好。”
临安长公主挥了挥手,示意府医退下。那府医再次行礼,悄然离去,姿态依旧不卑不亢。
当花厅内再次只剩下她们二人时,临安长公主端起手边的珐琅彩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随即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那笑声里带着几分皇室贵女天生的优越感与一丝对夏挽“庸人自扰”的淡淡嫌弃。
“本宫倒是好奇了,究竟是何等天大的难事,能让你这般殚精竭虑,连腹中孩儿都顾不上了?说出来听听,或许在本宫眼里,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夏挽沉默了片刻,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长公主,不再迂回,直言道:“不敢隐瞒殿下。近日,确有一事萦绕于心。有人···找到妾身,希望能借力运作,调任入京。”
“哦?”临安长公主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一旦涉及到朝廷官员的任免,即便是她,也需慎重几分。她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向夏挽,带着探究。
“为何不直接去寻你父亲?夏侍郎如今深得皇兄信重,在朝中亦是炙手可热,安排一个官员入京,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她问得直接,也点破了关键。夏挽绕过自己的父亲,反而将此事告知于她,这本身就透露出不寻常的意味。
“是,”夏挽坦然承认,这正是她今日愿意前来,并主动提及此事的目的之一,“妾身···确实不想通过家父来安排此人。”
“为何?”
临安长公主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夏挽,不容她有丝毫闪躲,她需要知道夏挽真正的意图。
夏挽迎着她的目光,并未退缩,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经历过世事打磨后的清醒。
“这些时日,静下心来想了许多。忽然发觉,从前的自己,有些想法···未免过于天真,甚至可以说是愚蠢。”
这个评价让临安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她不自觉地挑了挑精心修饰的眉梢,带着几分玩味和好奇,示意夏挽继续说下去。
“妾身原本的愿望很简单。”
夏挽的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动作温柔,眼神却逐渐变得深沉,“只盼着这个孩子,将来能远离纷争,做个富贵闲人,一世安稳,衣食无忧,平安喜乐便足矣。”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丝理想的幻灭,“可如今看来,若无根基,手中无权无势,即便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也如同空中楼阁。命运如同浮萍,只能随波逐流,何谈‘安稳’二字?”
临安长公主眉头微蹙,语气带上了几分严肃:“听你此言,莫非···是想为你腹中的孩子,去争一争那个位置?” 这是她最直接的猜测,也是最危险的猜测。
夏挽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神清澈。
“不,殿下误会了。妾身初心未改,依旧希望这个孩子,只是南昌侯府的公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但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但是,殿下,世事难料。万一···妾身是说万一,将来某一天,他的身世秘密无法再掩盖,暴露于人前。
届时,我希望他能有一条退路,能有那么一两个人,愿意在关键时刻为他说一句话,让他不至于···成为一个可以被随意牺牲、无人问津的弃子。”
“弃子?”临安长公主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多虑了。有那位在,他怎么会让自己的骨肉成为弃子?”
夏挽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通透的弧度。
“殿下,这世间,谁又能永远保证什么呢?别人给予的庇护,终究是别人的。唯有紧紧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倚仗,才能带来些许···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这番话,让临安长公主再次感到惊讶,她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
夏挽继续冷静地剖析,语气近乎残酷。
“更何况,那位···未来难道就不会再有其他的子嗣了吗?若日他后院其他的女人诞下了孩子,那些孩子,名正言顺,尊贵无比。
到那时,妾身这个身份尴尬、出身有瑕的孩子,又还能剩下多少分量?还能得到多少···不容有失的维护?”
临安长公主沉默了。
夏挽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浮华的表面,直指最现实、也最残酷的核心。
临安之所以如此看重夏挽和她腹中的孩子,根本原因就在于后宫至今无出。一旦局面改变,这个孩子的价值,的确会大打折扣。夏挽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见长公主神色松动,夏挽趁势继续说道,将自己的处境剖析得更加彻底。
“至于家父,他自有他的抱负与政治理念。当妾身或者孩子的利益,与他的志向、与夏家的整体利益发生冲突时,殿下认为,他会如何选择?他会为了一个女儿和一个身份不明的外孙,放弃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吗?所以,家父的权势,妾身···不敢倚仗,也不想动用。”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柔软的衣料上划过,声音低沉下去。
“而南昌侯府···殿下更清楚。李淡与李敬德素来不睦,若是知晓妾身腹中骨肉并非李家血脉,您觉得,他们还会容得下我们母子吗?”
临安长公主的眉头越皱越紧,她看着夏挽,已然完全明白了她的意图。这不是一时兴起的冲动,而是基于对自身处境的清醒认知和深谋远虑。
“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
夏挽的目光恳切而坚定地望向临安长公主,“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只有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哪怕微末,才能带来一丝心安。
无论这个孩子未来走向何方,妾身只希望,当风雨来袭时,他能有选择的权利,有一条可以退守的生路。所以,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得不提前为他,也为自己,谋划一二。”
她微微停顿,抛出了最关键的一句,也是无法反驳的事实。“毕竟,从殿下您,还有···那位,开始将目光投注到妾身身上时,这个孩子的秘密,就已然不再是秘密了。
它就像一颗埋下的种子,总有破土而出,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一天。不是么?”
今日乘坐那辆超规格的马车而来,让夏挽彻底醒悟过来。临安长公主与皇帝对她超乎寻常的关注,只会让更多的人注意到她。
先是封她为六品安人,再是临安长公主安排自己的车驾去接夏挽,她相信这种情况在未来只会越来越多。
这份“恩宠”无法隐藏,只会引来更多探究的目光。人们一旦生出好奇,就会去挖掘,去联想。当初她与“黄公子”的那段过往,并非做得天衣无缝,只要有心人顺藤摸瓜,真相大白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必须在潮水涌来之前,先为自己和孩子,筑起一道力所能及的堤坝。而借助眼前这位长公主之力,将自己的人安排进朝廷,便是这堤坝的第一块基石。
这场对话,看似是她在求助,实则是她在这场无法回避的棋局中,落下的第一颗主动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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