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请问我能帮你吗？」
玲华轻声问道——毕竟，他就那样站在那儿，神情发愣。
仁这才尴尬地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近了她的桌边。他张了张嘴，想回应、想说点什么——但声音却卡在喉咙。近距离听见她的声音的那一刻，心口几乎要炸开。那声音，就像久远记忆里的一段旋律，熟悉到让人窒息。喉结微动，却发不出声。
玲华见他迟迟不开口，眉头轻轻一皱：「你还好吗？」语气温和，没有认出他的神色，只有对陌生人的体贴。
——就是现在。再不开口，他就真的像个怪人。
仁艰难地挤出声音：「我……对不起，」他抬起手，做了个歉意的手势，「只是……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虽然是实话，但不是完整的事实。
玲华的表情柔和下来，嘴角带出一点微笑。
「哦，」她轻声道，「没关系。」她又看了他一眼，眼神短暂地在他脸上停留，似乎在努力回想。仁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边震响。万一这个世界也有另一个“他”，那就麻烦了。
不过片刻后，她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判断他只是个尴尬的陌生人。
「希望我没吓到你。」她略带调侃地说，显然看出了他的慌乱。
仁差点笑出声——她居然还为他的失态道歉。真像她。他连忙摇头：「没有，是我的错。我不该盯着你看，对不起。」
玲华轻笑着摆摆手：「没事啦。谁都会有这种时候——你知道的，城市这么大，但有时候你总觉得到处都能看到熟悉的脸。」
她的语气轻快又亲切，正是那种随意的温柔，让仁心口发酸。能这样与她闲聊，哪怕她不认识自己，都让人既幸福又痛苦。
他忽然发现自己还站在她桌旁，显得极为突兀。
吧台那边，店员清了清嗓，把他点的咖啡放在柜台上。仁赶紧对玲华微微鞠躬：「失礼了。」转身去取咖啡。
他接过杯子时，他又偷偷看了她一眼——玲华已重新低头写笔记，不过在他不注意时，还是抬头瞥了他一眼。那目光柔和又带几分好奇。
仁的脸微微发烫。她看到的，大概只是一个淋得湿透、举止笨拙的陌生人吧。
他抿了一口咖啡，烫得舌头一阵刺痛，却几乎感觉不到。脑子里乱成一团。
是该走了吗？他已经做得比预想的多了——他和她说话了，听到了她的笑，知道她很好。这已经够了。留下只会出错。
可身体却拒绝听从理智。他感觉被什么吸引着，无法离开，哪怕只是多看她一会儿。
几乎没经过思考，仁又回到她桌前。
玲华抬头，有些惊讶地看到他还在。他比了个手势，指向她对面的空位：「抱歉，我可以坐这儿吗？其他座位都满了。」
那显然是谎话。但玲华眼底闪过一丝理解，或许是出于善意，也或许是出于怜悯。她大概以为他只是个不想一个人坐的孤独客人。
「当然可以，」她一边说，一边合上笔记本让出空间，「请坐吧。」
仁轻轻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心脏跳得快到几乎要盖过店里的音乐。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咖啡，告诉自己——冷静。装得自然一点。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玲华用笔尖轻敲着笔记本的封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学习，还是与这位古怪的陌生人聊几句。
仁偷偷看了她一眼。坐近后，他才注意到她眼下隐约的黑眼圈——显然最近没怎么睡好。她脚边敞开的包里露出一本教材，封面是日本文学的标题。她大概正在准备考试或论文吧。仁想起，她以前总是过度喝咖啡、又过度学习。
「你是明治大学的学生？」仁轻声问，目光指了指那本书。在他们原本的世界，玲华确实就读明治大学——看来，有些事依然相同。
玲华略显意外，眼神一亮：「是啊，最后一年了。」她微微歪着头，好奇地问：「你也是那里的学生吗？」
仁迟疑片刻。事实上，他“曾经”是。但那已是另一段人生了。
「啊……以前是吧，」他答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不算撒谎——只是“那段时间”，早已像隔了几世。
玲华点点头，笑道：「世界真小呢。我叫玲华。」她说这话时带着一种礼貌的温柔，就像与陌生人共享一张桌子时的自然寒暄。
那名字从她口中说出的一瞬，仁的胸口猛然一紧。他几乎无法保持镇定。
「很高兴认识你，玲华，」他说，声音微微发颤。
要不要告诉她自己的真名？若这个世界并无另一个仁，那就没关系。
他最终还是答道：「我叫仁。」
玲华挑了下眉，轻声重复：「仁……」那语调带着一丝探寻，仿佛在脑海中翻找记忆。时间仿佛被拉长。仁的掌心出了汗。
他记起幽冥华曾说过——他在所有重叠的世界里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一个“她”会认出他。
眼前的玲华，不是他的玲华。可若她记得这个名字呢？如果名字能唤起什么回声呢？
她只是淡淡点头，神情毫无异样：「嗯，很高兴认识你。」她端起拿铁，轻轻抿了一口，然后伸出手，语气友好而自然。
仁暗暗松了口气，伸手与她相握。他祈祷她不要察觉自己手心的湿热。短暂的触碰，却让他几乎屏息——那熟悉的温度，甜与痛一齐涌上心头。
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曾无数次握着这只手。
两人松开后，一阵尴尬的静默袭来。玲华微笑着重新打开笔记本，似乎打算回到学习中。仁心中一紧——若她重新投入，那这段对话就此结束。
他急切地找寻着话题。
「那个，」他清了清嗓，「你在忙什么呢？」
玲华抬头，笔在指间转着。「只是在写论文的笔记啦。题目是现代文学中的民俗传说，尤其是日本神话主题在当代小说里的应用。」她带着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听起来应该挺无聊的吧？」
仁的眼神微微一动。在他的世界里，玲华与那些神话的“真实”有着血肉相连的羁绊。而此刻，她竟在这世上，将它们视作单纯的文学。这讽刺而美丽的一刻，让他忍不住轻声笑了。
「一点也不无聊，」他说。
玲华的神情似乎放松了些，笑意更明显：「真的吗？」
仁点点头：「我……其实对神话挺熟的。」
——这是再轻不过的说法。
「算是我的兴趣之一吧。如果你卡在什么地方，我或许能帮你。」
玲华有些惊喜：「真的？太好了！我最近在写一段关于‘命运’概念的内容，想探讨神道神话里的宿命观，和现代小说人物命运之间的关系。」
她轻声笑着，「但我总忍不住重看那些古神话，太迷人了。有时候我甚至希望——」
她忽然顿住，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天真。
仁微微前倾，语气温柔：「希望什么？」
她的脸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啊，没什么……只是有时候我会希望，那些神话真的存在。神、妖、灵这些东西——当然，不是那些恐怖的部分。」
她露出一点笑意，「只是觉得，如果世界真的有更大的力量，有天上的戏剧，也许有一些友善的神明在看着我们……那生活会更有魔力吧？而不是考试、求职，还有各种琐碎的焦虑。」
她轻轻搅动着早已冷掉的拿铁，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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