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佑把黑色轿车滑进茶楼后巷的阴影里,引擎熄灭的瞬间,副驾上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光。
屏幕中央,赵德汉审批异常的标记点,死死钉在矿口坐标上。
他没合盖,指尖捏着 U 盘在键盘边缘顿了两秒,才猛地拔下塞进内袋。
手机突然震动,郑归发来的定位跳出来:
省环保厅东门,十分钟内送达。
六点零七分,他拨通那个仅存于通讯录黑名单的紧急号码。
铃声在寂静的车厢里荡了两下,对面接起,只有呼吸声在听筒里沉浮。
“讲真,现在有个会要开。”
祁天佑往后靠向座椅,头抵着冰凉的车窗,
“光明区区长要汇报试点成果,宣传口临时砍了二十分钟发言时间。我猜,有人怕数据太干净,晃了眼。”
电话那头的沉默漫过三秒。
“作风巡查组可以关注议程合理性。”
对方的声音终于传来,“但别提具体人名,尤其是那个姓赵的。”
“明白。” 祁天佑挂断电话,拇指在录音 App 上按了上传键。
匿名报送通道的进度条缓慢爬行,他盯着屏幕补了行附言:
“基层改革典型发声受阻,疑似存在程序干预痕迹”。
三分钟后,系统回执弹出,红色字体刺得人眼疼:
已推送至省委宣传部督查邮箱。
七点十八分,省会议中心后台走廊。
孙连城攥着发言稿的手指节泛白,衬衫领口洇出的汗渍像两道深色的痕,目光死死锁在 “环保一票否决制实施成效” 那行标题上。
旁边的工作人员递来塑料提示牌,黑色马克笔写着加粗的字:
发言时长压缩至八分钟。
“他们是想让我只念结论?”
孙连城的嗓音发紧,指腹摩挲着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
“数据图表全删了?那些才是实打实的东西!”
“上面说,避免技术性内容冲淡主题。”
工作人员耸肩走开,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
孙连城低头看表,距离登台还有十二分钟。
他摸遍西装内袋,掏出那个锡箔纸小盒,倒出一粒速效救心丸塞进嘴里。
舌尖立刻泛起苦意,顺着喉咙往下沉。
这时手机亮了,祁天佑发来一条链接,标题是《光明区空气质量监测原始台账(2023q1-q3)》,pdF 封面的第三方检测机构公章闪着防伪水印的银光。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跳出来:
“把第三页 pm2.5 同比下降 41% 的柱状图截出来,投影时放大三倍。
记者提问环节,谁问数据真实性,你就说‘欢迎查原始记录,编号 Gmd-2309-887’。”
孙连城的手指抖了一下,手机差点从掌心滑出去。
这哪里是稿子,分明是裹着纸的弹药。
八点零三分,礼堂的追光灯突然亮起。
孙连城走上讲台,他没碰那份精简稿,
直接点开 ppt,第一张就是那张被要求删除的柱状图,
“去年这时候,我们区的小学停了七天课。”
他开口,语速快得像在赶时间,
“不是因为疫情,是因为雾霾指数飙到了 500 以上。
家长堵在区政府门口,举着孩子戴 N95 口罩的照片,风一吹,那些照片就在手里抖。”
台下有领导悄悄交换眼神,钢笔停在笔记本上。
这种话,不该出现在四平八稳的经验汇报里。
“后来我们搞‘环保一票否决’,企业排污超标一次,所有补贴清零,项目申报冻结两年
。刚开始有人说我折腾,说我断了光明区的财路,可三个月后,一家化工厂主动拆了暗管。”
孙连城顿了顿,“那家厂的负责人是我老同学,酒桌上拍着桌子跟我说:‘连城,你这是要我破产啊!’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那你儿子将来生孩子,肺是黑的还是白的?’”
台下传来轻微的骚动。
有人低低地笑,也有人皱着眉摸出手机。
“我不是环保专家,也不是什么技术官僚。”
孙连城的声音沉下来,“我是在烟囱底下长大的工人子弟,小时候爬墙摘枣,能看见黑烟把天都染成灰的。
我知道什么叫忍气吞声,也知道什么叫破釜沉舟。”
掌声突然响起来,不热烈,却像雨点子似的,持续了好一会儿。
祁天佑坐在第一排,慢慢摘下眼镜,用中指顺着镜框边缘推了三次。
那是他们早就约定好的信号:稳住,继续。
孙连城看见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指尖捏着照片的边角,举到身前:
“这是我爸,退休的钳工。上个月去体检,医生说他肺部的阴影缩小了百分之六十。”
照片里,老头蹲在新建的绿地旁浇花,身后是曾经堆满垃圾的排污沟渠,
“讲真,我不在乎政绩排名,也不在乎能不能往上走。
我在乎的是,我爸能不能多活五年,在乎区里的孩子能不能看见蓝天。”
掌声猛然炸开,像突然掀翻的浪。
计时器显示已经超时两分钟,却没人按暂停键,连坐在最前排的省委领导,都在轻轻鼓掌。
九点十一分,省委副秘书长站起来,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
“经研究决定,光明区列为汉东省生态文明建设首批综合试点,财政专项支持三千万元!”
消息传开还不到半小时,
微博上突然冒出个热搜词条:# 光明区环保数据造假疑云 #,配图是某自媒体做的 “同比降幅曲线不合理分析图”,
红色的箭头指着数据拐点,标题写得触目惊心。
转发量蹭蹭往上涨,破万的时候,祁天佑注意到,那些点赞的 Ip 归属地,大多集中在京州西南片区的数据中心。
他在茶楼包厢里接起林华华的加密电话,对方的声音压得很低:
“哥,查出来了,这个账号背后是赵瑞龙控股的‘清朗网络’,之前三起官员翻车的舆情,都是他们操盘的。”
祁天佑挂了电话,立刻回拨郑归:
“把劳动监察投诉模板里的舆情应对模块调出来,发给孙区长的团队,附加说明三点:
一、公开全部监测点位的原始数据,精确到每小时;
二、邀请省内外媒体去监测点实地采样,全程直播;
三、启动市民监督员轮值制度,每周让老百姓去查台账。”
电话那头应了一声,又犹豫着问:
“他们…… 还在查你研究生论文的事吗?之前说你数据造假的举报,有进展没?”
“学术委员会已经倒查举报源了,查不出什么。”
祁天佑翻开笔记本,在 “赵德汉” 的名字旁边画了个叉,笔尖戳得纸页发皱,
“现在他们换打法了,不搞暗的,开始搞乱的 。先造舆论,再找由头。”
十点整,孙连城推开茶楼 b 区八号包间的门,他刚坐下就掏出一叠手写便签,推到祁天佑面前:
“你看,三家省直单位发来调任意向,一个是发改委副处,一个是生态办副主任,还有个是省环保厅的调研员……”
祁天佑没接便签,只把刚泡好的热茶往他那边推了推,茶叶在水里浮浮沉沉。
“你说我该不该动?”
孙连城声音低了下来,
“留在光明区,压力太大了,赵家的人肯定不会放过我。可要是走了,这环保试点的事,就没人接着推了。”
祁天佑抽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
试点不是奖状,是靶心。写完,他把笔记本推过去。
孙连城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分钟,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你现在越风光,赵家就越想把你拉下来。”
祁天佑终于开口,手指敲了敲桌面,
“但他们不敢动你的人,只能从名声下手。你要是一走,等于承认自己扛不住,等于把光明区让给他们。
留在这儿,才能继续掐住他们矿口的命脉。那些暗管不封,他们就永远别想安稳。”
孙连城拿起那几张调任意向书,慢慢揉成一团,塞进烟灰缸里。
他划了根火柴,火苗舔着纸团的边缘,很快烧了起来。
纸团烧到一半,火焰窜起老高,他没伸手去扑,就那么看着灰烬在烟灰缸里蜷成一团。
“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问。
“等。”
祁天佑调出手机地图,屏幕上,光明化工园周边十三个监控探头正闪着红色的光,
“他们在等你松劲,也在等我露头。但只要咱们不动,他们就只能一直盯着,盯着盯着,就会露出马脚。”
孙连城点头,起身准备离开。手刚碰到门把手,又被祁天佑叫住。
“对了。” 祁天佑看着他,眼神很认真,
“下次汇报,别再用你爸的例子。感人,但太软。
下次就说罚款数额,说关停了多少家企业,说追责了多少个人。让他们知道,你是来办事的,不是来哭诉的。”
孙连城愣了两秒,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
“行,下次我跟他们说硬话。”
门关上的瞬间,祁天佑打开笔记本电脑,接入隐藏分区。
郑归刚发来的材料正在解压,文件名是《劳动监察支队近三年受理记录》,
其中二十七起投诉,都涉及赵家关联企业的违规用工,欠薪、超时加班、不缴社保,每一条都标着红色的星号。
他正要标记重点条目,手机突然震动起来,GpS 探测器的警报声尖锐地响着:
三十分钟前,一辆悬挂冀 A 牌照的黑色商务车在京州绕城高速入口停留了十七分钟,
行车轨迹与赵瑞龙心腹常用的路线,重合度高达 89%。
祁天佑立刻切换到卫星视图,用红色的圈把车辆最后出现的位置标了出来。
与此同时,省环保厅官网弹出一条新通知:光明区申报的生态建设项目正式入库,资金拨付流程启动。
他端起桌上凉透的茶,喝了一口,打开新的文档,命名为【反制预案?行车记录】。
光标在屏幕上闪烁了两下,他输入第一行字:
若明日城区主干道发生交通事故,需重点核查责任方驾驶车型 ,
应为黑色丰田凯美瑞,车牌尾号包含数字 7,且驾驶员大概率持有伪造的货运从业资格证。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名义:这一世,我要进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