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容
陈建国把体检报告往桌上一拍时,陈默刚啃完第三块排骨。报告上的“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几个字被红笔圈着,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下礼拜去做个小手术,”老陈呷了口白酒,筷子在盘子里戳着块没肉的骨头,“医生说放个支架,跟补自行车胎似的。”
陈默的筷子顿在半空。他记得父亲年轻时能扛起两百斤的麻袋,如今爬三楼都要歇两回。“整容啊这是,”老陈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给血管整整容,以后就能陪你喝两盅了。”
住院前一天,老陈翻箱倒柜找出件藏青色中山装。“当年跟你妈相亲穿的,”他对着镜子系领带,手抖得系了三次都没系好,“手术台上得穿体面点。”陈默走过去帮他系,手指触到父亲脖颈处松弛的皮肤,像摸着块晒了多年的老树皮。
进手术室那天,老陈突然拽住陈默的胳膊。“你小时候偷邻居家的桃,被狗追得掉进水沟,”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怕被人听见,“回家我揍你,你妈抱着你哭了半宿。”陈默的喉结动了动,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呛得人眼睛发酸。
手术做了三个小时。陈默在外面坐得屁股发麻,盯着电子屏上“手术中”三个字,想起十岁那年急性阑尾炎,父亲背着他跑了三站地,衬衫湿透了贴在背上,像块浸了水的海绵。
护士把老陈推出来时,他脸白得像张纸。麻药没过劲,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戏文,手却在被子外面摸索。陈默赶紧握住那只手,指节突出,手背布满褐色的老年斑,却比记忆里任何时候都有力。
“疼不疼?”陈默问。老陈眼睛半睁着,嘴角扯了扯:“比你妈当年拧我耳朵轻多了。”他突然往陈默口袋里塞了个东西,硬邦邦的。陈默后来掏出来看,是颗用红绳串着的狗牙,是他小时候从野狗嘴里抢来的“战利品”,早以为丢了。
术后第二天,老陈能下床了。陈默扶他在走廊散步,碰见个同病房的老爷子,也是做了支架手术。两人聊起刀口,老陈掀起病号服,指着胸口那道两厘米的疤:“你看我这,比你那整齐,医生手艺好。”
陈默去打热水时,听见护士说老陈昨晚没睡好,总摸胸口的疤。他端着水杯回来,看见父亲正对着窗户哈气,用手指在玻璃上画小人。“你小时候总在结了冰的窗上画坦克,”老陈回头看他,眼睛亮闪闪的,“说长大了要开坦克带我们去北京。”
拆纱布那天,老陈非要照镜子。“这疤跟勋章似的,”他摸着胸口笑,突然皱起眉,“就是以后没法光膀子下棋了,怕人看见笑话。”陈默想起小区门口那帮老头,夏天总光着膀子在树荫下打牌,父亲以前是其中最壮实的一个。
出院回家,老陈开始遵医嘱吃清淡的。陈默变着法儿做杂粮粥,放小米、南瓜、红枣,熬得糯糯的。老陈每次都喝两碗,咂着嘴说:“比你妈做的差远了,凑合能咽。”话虽如此,碗底总吃得干干净净。
有天陈默下班回来,看见老陈站在阳台,对着夕阳抻胳膊。“医生说要多锻炼,”他像个被老师表扬的学生,“我现在能做十个扩胸运动。”陈默走过去,看见父亲后颈的皮肤松垮地垂着,像片晒干的海带。
周末带老陈去公园,碰见以前的老同事。老王盯着老陈看了半天:“老陈,你这气色比退休前还好,是不是偷偷整容了?”老陈得意地挺挺胸:“整了,给血管换了身新衣裳。”
回家路上,老陈买了串糖葫芦,举着递到陈默嘴边。“你小时候跟我赶集,非要这个,”他眼神飘向远处,像落了层雾,“我嫌贵,拉着你就走,你哭了一路。”冰糖在嘴里化得发甜,陈默却觉得喉咙发紧。
夜里起夜,陈默看见父亲房间的灯还亮着。他轻轻推开门,老陈正对着手机看养生视频,老花镜滑到鼻尖上。“这医生说多吃木耳好,”老陈抬头看他,像献宝似的,“明天你买点回来。”
陈默突然想起手术那天,护士把切除的斑块给他看,灰红色的一小块,像块变质的猪油。他当时胃里一阵翻涌,现在却觉得那是父亲身体里最珍贵的东西——那是扛过家的重量,受过岁月的磨,才长出的独特印记。
“爸,”陈默走过去,帮他把眼镜推上去,“明天我陪你去买木耳。”老陈嗯了一声,把手机音量调小些:“你也少熬夜,看你那黑眼圈,跟熊猫似的,也该整整容了。”
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在老陈胸口的疤痕上,像条银色的丝带。陈默帮他掖好被角,听见父亲嘟囔:“明天给你妈上坟,得告诉她我现在能扛米袋了。”
陈默轻轻带上门,客厅的挂钟敲了十下。他走到阳台,看见老陈养的那盆仙人掌开花了,嫩黄色的花瓣顶着露水,像个刚睡醒的婴儿。风从栏杆缝里钻进来,带着点凉意,陈默深吸一口气,觉得这夜色里,藏着好多慢慢变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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