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不再同情》
老陈把保温桶往床头柜上重重一放,铁壳子撞在玻璃台面上,发出刺耳的脆响。十四岁的陈阳正蜷在被子里刷短视频,手机扬声器里的笑声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在病房里搅成一团浑浊的气息。
“刚炖的排骨,吃点。”老陈解开保温桶的铜扣,白汽腾起来,模糊了他眼角新添的皱纹。陈阳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不饿,你自己吃。”
这是陈阳住院的第三周。骑电动车抄近路摔断了腿,医生说至少要躺够两个月才能拆石膏。老陈请了长假在医院陪护,白天帮儿子擦身喂饭,夜里就蜷在折叠床上打盹,凌晨五点再爬起来去市场买新鲜食材。
“护士说下午做康复训练。”老陈把排骨挑出来,用勺子压成小块,“你妈托人从乡下带的土猪肉,炖了仨小时。”
陈阳突然把手机往被子上一摔,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拧成疙瘩的眉毛:“训练训练,天天就知道训练!”他猛地翻身,石膏腿撞到床沿,发出沉闷的响声。老陈赶紧伸手扶他:“小心点,骨头还没长好。”
“长不好才好呢!”陈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反正你们也不管我,我瘫了才省事!”
老陈的手僵在半空。上周陈阳班主任来探望,偷偷说孩子在学校总被欺负,有人笑他爸妈是清洁工,笑他穿洗得发白的校服。老陈当时没作声,夜里蹲在医院走廊,数着地砖缝里的污垢,数到天光泛白。
下午康复师来的时候,陈阳故意把腿往回缩。“放松,慢慢来。”康复师按住他的膝盖,陈阳却突然尖叫起来:“疼!你想害死我啊!”老陈赶紧上前:“是不是太用力了?要不今天先算了?”
康复师叹了口气:“陈先生,孩子这是心理抵触。越不活动,关节越容易黏连,到时候真可能影响走路。”
陈阳把脸埋进枕头里,肩膀一抽一抽的。老陈蹲在床边,想摸摸他的背,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他想起儿子小时候摔破膝盖,会扑进他怀里哭着要贴画;想起去年生日,儿子捧着满分的数学卷子,说以后要赚大钱,让爸妈不用再扫大街。
那天晚上,陈阳发了高烧,迷迷糊糊喊着要吃巷口的馄饨。老陈揣着仅有的几十块钱,跑了三条街才找到那家还开着的店。回来时裤脚全湿了,馄饨在保温桶里冒着热气,陈阳却睡着了。老陈坐在床边,看着儿子烧得通红的脸颊,突然发现这孩子瘦了好多,手腕细得像根芦苇。
第二天一早,老陈去给儿子买洗漱用品,路过住院部楼下的公示栏,看见自己的名字在“优秀陪护家属”名单上。护工大姐笑着说:“你家孩子真福气,半夜喊渴,你一秒都不耽误就起来倒水。”老陈扯了扯嘴角,没说自己其实整夜都没睡实。
陈阳醒来看见床头柜上的馄饨,没说话,却一口接一口吃了个精光。老陈正想开口说康复训练的事,儿子突然问:“爸,你昨天扫街到几点?”
“没扫街,请假了。”老陈避开他的眼睛。
“我听见你跟护士长聊天了。”陈阳的声音低下来,“你说请一天假扣两百,这个月已经扣了一千多。”
老陈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他确实跟护士长抱怨过,说妻子常年风湿不能干活,家里全靠他扫街的工资撑着。没想到被儿子听了去。
下午康复训练时,陈阳没再反抗。康复师按他膝盖的时候,他咬着牙,额头上渗出汗珠,却一声没吭。老陈在旁边数着秒,看见儿子的手指紧紧抓着床单,把蓝白条纹的被单攥出了褶皱。
结束后,陈阳喘着气说:“爸,明天能不能把我书包带来?”
“你想看书?”老陈有点意外。
“嗯,落下太多功课了。”陈阳把头转向窗外,“总不能真成个废人。”
老陈愣了愣,突然笑了。他跑去病房外的走廊,给妻子打了个电话。“阳阳懂事了。”他对着听筒说,声音忍不住发颤。电话那头,妻子的哭声混着风声传过来,像春日里化冻的溪流。
周末陈阳的同学来看他,带了本班级相册。翻到运动会照片时,陈阳突然指着一张照片说:“这是我爸。”照片角落,老陈穿着橙色环卫服,正弯腰捡孩子们扔掉的矿泉水瓶。
“我爸可厉害了,”陈阳的声音清亮,“他扫过的街,比谁都干净。”
同学们走后,老陈收拾饭盒,发现儿子偷偷在他口袋里塞了颗糖。橘子味的,糖纸皱巴巴的,是住院时护士给的。
那天晚上,老陈给儿子擦脚,发现石膏边缘磨红了一块。他蹲在地上,用棉签蘸着酒精轻轻擦拭,陈阳突然说:“爸,等我好了,跟你一起扫街吧。”
老陈手一抖,酒精棉掉在地上。“胡说啥,你得好好读书。”
“不是胡说,”陈阳看着他,眼睛亮得像星子,“我想看看你每天走过的路。”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父子俩交叠的手上。老陈突然明白,自己一直以为是在同情儿子遭了罪,其实是儿子在包容他的笨拙。那些小心翼翼的呵护,那些欲言又止的愧疚,都不如此刻坦诚的对视来得实在。
“明天训练加把劲。”老陈把儿子的脚放进被窝,“早点好起来,爸还等着跟你比谁走路快呢。”
陈阳笑着点头,伸手关掉了床头灯。黑暗里,老陈听见儿子轻轻说:“爸,晚安。”
这一次,没有抱怨,没有抵触,只有两个男人之间,最朴素的和解。原来真正的成长,不是学会同情谁,而是终于懂得,彼此的难处里,都藏着相同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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