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晨雾像层薄纱,笼着巷子里的老桂树。细碎的黄花藏在叶间,被露水打湿后,沉甸甸地坠着,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铺得青石板上像撒了层碎金。思砚举着个竹筛子蹲在树下,仰着头等桂花落进筛里,小脸上沾了好几朵,像贴了黄星星。
“要摇树枝才落得多,”林砚握着树干轻轻晃,桂花雨就纷纷扬扬地飘下来,落在思砚的头发上、肩膀上,“这样收集的桂花才干净,没沾土,外婆做的桂花糖才香。”思砚立刻丢下筛子,抱着树干使劲摇,小身子晃得像棵风中的小草,桂花落了他满身,引得他直笑“下雨啦”。
苏晚坐在廊下的竹凳上,把筛子里的桂花挑拣干净。黄澄澄的花瓣里混着几片嫩叶,她用指尖一片片捡出来,动作轻得像在抚摸蝴蝶的翅膀。母亲寄来的玻璃罐就摆在旁边,是去年装桂花酱的旧罐,内壁还沾着褐色的糖渍,“你外婆说,这罐子有桂花魂,装新酱才够味”。
来老先生的孙女提着个竹篮过来,里面是她家的金桂,花瓣比思砚家的更厚实,香味也更浓。“我爷爷说,金桂做酱甜,银桂泡茶香,”她把篮子放在竹凳边,帮苏晚挑拣桂花,“我们混在一起做,香味能留到明年春天。”
思砚立刻从自己的筛子里抓了把银桂递过去,两个孩子蹲在竹篮边,把两种桂花拌匀,金黄与乳白搅在一起,像揉碎的阳光。思砚偷偷抓了把塞进嘴里,清苦里带着点甜,他咂着嘴说:“外婆肯定爱吃生的,像吃星星。”
老先生坐在藤椅上,看着孩子们的样子,对苏晚说:“这桂花啊,不与百花争春,偏在秋凉时开,像懂事的孩子,知道给日子添点甜。你看这花小得不起眼,香起来却能醉了整条巷,就像牵挂,不用声张,却处处都在。”苏晚想起母亲说的,北方的白露要收枣,“你爸总爱在枣树上摇,说‘震下来的枣更甜’,跟摇桂花一个理”。
街坊们来帮忙时,带来了自家的物件。张奶奶拿来个粗瓷缸,说是“腌桂花糖最好,透气”;老板娘拎着袋新碾的白糖,“要多放,甜得能粘住牙”;思砚举着他的小筛子,给每个人看自己摇的桂花,小手上的黄色花渍像涂了蜜。
苏晚把桂花和白糖层层铺进瓷缸,每铺一层就用擀面杖压实,糖粒裹着花瓣,渐渐渗出晶莹的汁水。思砚非要自己压最后一层,小脸憋得通红,擀面杖却纹丝不动,惹得他直跺脚,鞋上的桂花蹭到缸沿,像给糖缸戴了朵小帽。
“等腌透了,我们给外婆寄半缸,”林砚帮思砚擦去手上的糖渍,“再寄瓶新泡的桂花酒,让她就着月饼吃。”思砚立刻点头,从缸里捻起一撮糖桂花,小心翼翼地放进小瓷瓶:“这个先寄,让外婆尝尝鲜。”
傍晚,雾散了,夕阳把桂树染成了金红色。思砚的小瓷瓶里已经装满了糖桂花,他用红绳系在瓶口,说是“给外婆的喜糖”。苏晚看着他踮脚把瓶子放进邮包,突然觉得这满缸的甜,藏着的比桂花的香更动人——是孩子攥着瓶口的认真,是老人传的瓷缸,是街坊递的白糖,把白露的思念腌得又浓又稠。
夜里,桂花的香顺着窗缝钻进来,混着糖的甜,像浸在蜜里的梦。思砚躺在被窝里,手里攥着片桂树叶,说是“给外婆的书签,看书时能闻到香”。苏晚坐在床边,给他讲桂花的故事,说“这花落在土里,明年还会长出新的桂树,像我们的牵挂,一年比一年深”。
林砚走进来,手里拿着件新做的夹袄,是用母亲寄来的碎花布缝的,领口绣着小小的桂花。“明天穿这个去学堂,”他把夹袄放在床头,“天凉了,穿上像裹着桂花糖,暖乎乎的。”苏晚摸着布上的针脚,突然觉得这白露的桂花香,就是条无形的线——一头系着南方的糖缸,一头拴着北方的茶盏,风一吹,就把牵挂送得又远又甜。
这个白露,没有惊天动地的芬芳,只有枝头的黄花、缸里的甜香和家人的陪伴,却比任何华丽的篇章都更动人。因为他们都知道,最醇厚的思念,从来都藏在这些平凡的甜里——是思砚沾着糖渍的指尖,是老先生的金桂,是林砚摇树的手,是白露里那缕醉人的香,藏着岁月的温润与绵长。
而那些落在筛里的花,那些腌在缸里的甜,那些藏在瓶里的盼,终将像这渐浓的秋意一样,在时光里慢慢发酵,让每个秋天的日子,都带着桂花的香,带着相聚的暖,等那个最牵挂的人,笑着打开瓷缸,说声“这糖,甜到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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