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太阳像团火球,烤得院墙上的爬山虎都蔫了头,叶子卷成小筒。思砚躺在堂屋的竹凉席上,脚丫子蹬着竹床沿,凉丝丝的竹片贴着脊背,把一身暑气吸走大半。凉席是外婆去年寄来的,青黄的竹篾编着细密的花纹,睡久了会留下深深的竹印,像给后背盖了层小格子印章。
“别总踹席子,竹篾会松。”苏晚正用湿抹布擦凉席,水渍在竹片上洇出深色的痕,很快又被热风烘干,“你外婆总说‘大暑睡竹席,好比穿纱衣’,这席子得每天擦,不然汗渍渗进去,会发黏。”她把母亲寄来的艾草包垫在凉席底下,淡绿的布包里装着晒干的艾草,“这是你外婆晒的陈艾,说‘垫在席下,驱虫还安神’。思砚把鼻子凑到凉席边,艾草的清香混着竹篾的味,他吸溜着说“比香包还好闻”。
林砚在院里的老槐树下搭吊床,粗麻绳绑在树杈上,蓝白条纹的帆布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等会儿睡吊床,比凉席还凉快,”他往帆布上洒了点井水,水珠在布上滚成小银球,“外婆说‘大暑的风得借,树底下的风比屋里凉三分’。”思砚立刻从凉席上爬起来,光着脚往院里跑,竹席上留下个浅浅的人形印,像片被晒蔫的叶子。
来老先生的孙女抱着个竹篮过来,里面是她家冰窖里镇着的西瓜,绿皮上带着白霜,切开后红瓤黑籽,甜得流汁。“我爷爷说,大暑的瓜要冰镇,咬一口能浇灭心火,”她把西瓜放在石桌上,帮苏晚把凉席边角捋平,“我们的瓜配着你的凉席,一凉一甜,像把夏天的热都赶走了。”
思砚立刻从瓜瓤里挖了块最红的递过去,两个孩子蹲在吊床边,看西瓜汁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青砖地上,很快就洇成小深色的花。思砚的胳膊上还留着凉席的印子,他却得意地展示:“这是席子给我盖的章,证明我睡过啦。”老先生坐在树荫下的竹椅上,摇着大蒲扇说:“这凉席啊,看着硬邦邦,却最懂疼人,把竹篾的凉都献出来,让人在最热的日子里能喘口气。就像你外婆,总把最舒服的东西留给我们,自己却舍不得用。”
街坊们来串门时,总爱往树底下凑。张奶奶端来盆绿豆沙,“冰镇过的,配西瓜吃最解腻”;老板娘拎着串葡萄,“刚从藤上摘的,带着露水”;思砚举着他带印子的胳膊,给每个人看,惹得大家直笑“思砚成了凉席的小徒弟”。
“要给外婆寄床新草席,”林砚帮苏晚把凉席卷起来,竹篾在手里“咯吱”响,“我们这边的草席软,比竹席亲肤,让她夏天睡得舒坦。”思砚找来张画,上面画着个人躺在凉席上,旁边有个大西瓜,说是“外婆看到就知道我们在凉快”。他把画贴在草席捆上,绳子勒得纸边发皱,却粘得牢牢的。
傍晚,太阳斜斜地挂在树梢,树影在地上拉得老长。苏晚把西瓜皮腌成咸菜,脆生生的带着点甜,思砚就着绿豆沙吃,说“比肉还爽口”。林砚躺在吊床上晃悠,说“等外婆来了,我们把吊床让给她,让她也尝尝树底下的风”。
夜里,凉席的竹香混着草香飘进窗,思砚躺在凉席上,手里攥着片西瓜皮,说是“给外婆的小扇子,扇着有瓜香”。苏晚坐在床边,给他讲凉席的故事,说“这席子在太阳下晒得越久,竹篾越凉,就像我们等外婆来,热天熬得越久,见面时越觉得亲”。
林砚走进来,手里拿着件新做的小背心,是用母亲寄来的细纱布缝的,领口绣着小小的凉席纹。“明天穿这个睡觉,”他把背心放在床头,“夜里闷,这布透气,像裹着竹篾的凉。”苏晚摸着纱布的柔,突然觉得这大暑的凉席里,藏着最贴心的盼——是孩子贴在席上的画,是老人的西瓜,是街坊的绿豆沙,把夏天的热都织成了凉。
这个大暑,没有惊天动地的清凉,只有席上的凉意、碗里的甜爽和家人的相守,却比任何华丽的篇章都更动人。因为他们都知道,最实在的疼惜,从来都藏在这些朴素的物件里——是思砚带印子的胳膊,是老先生的蒲扇,是林砚绑吊床的手,是大暑夜里那缕竹篾的香,藏着岁月的体恤与期盼。
而那些铺在床的席,那些镇在窖的瓜,那些藏在布的凉,终将像这渐弱的暑气一样,在时光里慢慢沉淀,让每个夏天的日子,都带着凉席的清,带着相聚的暖,等那个最牵挂的人,笑着躺在新草席上,说声“这席子软和,比家里的竹席还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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