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菜市场的。
手里的芹菜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被无数只匆忙的脚踩踏成了绿色的泥泞。
他像个梦游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初冬的风带着刀锋般的寒意,刮在脸上,却丝毫吹不散他心头那沉甸甸、冰坨似的恐惧。
推开家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茉莉香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此刻却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客厅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那只微型摄像头依旧在角落里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像一个沉默的、无情的见证者。
他跌坐在冰冷的沙发上,昨夜那种被抽空灵魂的感觉再次攫住了他。
王婶的话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和冰冷的恐惧。
他需要证据,需要一丝光亮来刺破这无边的黑暗,哪怕那光亮本身也带着不祥的气息。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执拗,投向了主卧紧闭的房门。
那扇门背后是什么?
是一个病弱的、需要照顾的老人?
还是一个……一个可怕的、吞噬生命的怪物?
周强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那五万块钱……那张撕碎的体检报告……那三种来源诡异的药物……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指向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在他混乱的思绪中悄然成型,带着冰冷的触感:
张淑芬的病……是真的吗?
这个疑问一旦浮现,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瞬间缠绕了他所有的理智。
林晓梅总说母亲“近年才有点记性差”、“老毛病了”,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无奈。
可那些药……为什么需要跑三家不同的医院?
那张在薄荷草泥土里发现的碎片,上面隐约的“认知功能”字样又意味着什么?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
一个能撬开这重重迷雾一角的东西。
他的目光在客厅里逡巡,最终落在了电视柜旁边的一个小抽屉上。
那是张淑芬放些零碎杂物的地方,她的医保卡似乎就习惯性地放在那里。
医保卡……上面或许会有一些记录?
或者,仅仅是看到那张卡,也能让他混乱的思绪找到一个暂时的锚点?
李国栋几乎是屏着呼吸,像拆解一枚危险的炸弹般,轻轻拉开了那个小抽屉。
里面堆着一些旧电池、几卷用剩的胶布、几支写不出水的圆珠笔……
显得杂乱无章。
他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翻找着。
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塑料卡片边缘。
找到了!
他捏住卡片的一角,准备抽出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在抽屉最深处的角落,碰到了一个触感截然不同的东西
——不是光滑的塑料卡片,而是一种略微粗糙的纸张,似乎被折叠过很多次,带着一种陈旧的、特有的脆硬感。
它被塞在抽屉最里面,几乎贴着抽屉的后挡板,
上面还压着几个沉甸甸的旧电池,藏匿得如此刻意,仿佛主人极力想将它遗忘在黑暗里。
心脏,毫无征兆地再次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恐惧和某种病态期待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拨开那几个碍事的旧电池,指尖微微颤抖着,捏住了那张纸的一角,慢慢地、极其小心地,
将它从黑暗的角落里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对折起来的、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A4纸复印件。
纸张的质地有些脆,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旧档案室特有的霉尘气味。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一点对抗未知的勇气,
然后,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郑重,将那张纸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抬头上清晰印着“xx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鲜红字样。
下面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检查项目和数值,大部分他看不懂。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飞快地向下扫视,掠过那些陌生的医学术语,
直接投向报告最下方,那几行决定着一切的、权威的“诊断意见”和“医生建议”。
视线猛地定格。
几行打印的黑色宋体字,
像烧红的铁钎,狠狠烙进了他的瞳孔深处:
初步诊断意见:
轻度认知功能障碍 (mild cognitive Impairment, mcI)
脑萎缩早期改变可能,建议结合临床及影像学复查随诊。
医生签名:赵明远
报告日期:2018年3月16日
2018年3月16日!
李国栋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然后疯狂地倒流回心脏,又猛烈地泵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耳鸣。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日期,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五年!
这张报告,距今已经整整五年了!
林晓梅那带着忧虑、仿佛就在昨天的话语,又一次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此刻却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虚伪:
“唉,我妈就是这两年记性才有点差……老毛病了,总忘事,药也记不住吃,所以总得换医院开……”
“这两年”?
“近年”?
这张冰冷泛黄的纸,像一个巨大的、充满嘲弄的耳光,
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扇碎了林晓梅精心编织的所有谎言!
张淑芬的“病”,所谓的“记性差”、“老毛病”,根本不是什么“近年”才出现的小问题!
早在五年之前,甚至更早(报告显示的是“早期改变可能”!),
她的认知功能就已经被权威医院诊断为出现障碍,脑部甚至出现了萎缩的迹象!
五年!
这漫长的五年里,在她温婉的笑容、体贴的动作、淡淡的茉莉芳香背后,
在她那“需要照顾”的虚弱表象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她的“病”,到底是真实的沉疴,还是一副精心打造、用以迷惑和操控他人的完美面具?
这张报告,是揭开真相的钥匙,还是指向更恐怖深渊的……路标?
李国栋捏着报告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纸张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他僵立在冰冷的客厅中央,窗外惨淡的光线斜斜地照进来,
将他定格成一尊被巨大惊骇和彻骨寒意彻底冻结的雕像。
那扇紧闭的主卧门,在他眼中,此刻已无异于地狱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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