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印着“市第一人民医院”抬头的纸张,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李国栋几乎要脱手甩开。
他僵立在原地,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耳膜,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老邻居张大妈那张欲言又止、布满褶皱的脸,还有那句带着阴冷气息的耳语
——“她们家女婿啊,就没活过五十岁”——此刻如同跗骨之蛆,在脑海里疯狂盘旋、放大,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刮擦着他紧绷的神经。
五年了。
整整五年,张淑芬那张总是带着温婉浅笑的脸,那些恰到好处的关怀
——递过来的42度茉莉花茶、熨烫后残留着熟悉皂香的衬衫、夜里轻手轻脚盖上的薄毯
——这些曾经如同冬日暖阳般熨帖他孤独心绪的细节,此刻在惨淡的光线下,被这张冰冷的诊断报告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影。
“轻度认知功能障碍,脑萎缩早期可能。”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报告末尾那行结论性文字上,每一个铅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视线艰难地上移,落在报告顶部的日期栏——“2018年11月7日”。
五年前!
林晓梅那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心疼的话语,言犹在耳:
“唉,我妈也是这两年才开始有点记性不好,老糊涂了,总记不住自己看过病、吃过药,所以总换医院,抽屉里药盒子才多……”
她的神情那么自然,带着对母亲衰老的忧虑和包容。
可现在,这张纸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碎了那副温情脉脉的面具!
五年前就已经确诊为“脑萎缩早期可能”,这岂止是“这两年才有点记性差”?
这根本是一场持续了五年、甚至可能更久的精心伪装!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捏着报告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淡的青白色,薄薄的纸张在他手中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边缘已经被他无意识揉搓得起了毛边。
窗外,惨白的日光挣扎着穿过厚重的云层和蒙尘的玻璃,斜斜地投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几道扭曲暗淡的光斑。
他就站在这片昏昧的光影里,如同一尊被巨大惊骇和彻骨寒意瞬间冻结的雕像,动弹不得。
目光,却像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钉在几步之外
——那扇紧闭的主卧房门。
深褐色的门板沉默着,隔绝了内里的一切声响。
然而,一种无形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气息,却仿佛正丝丝缕缕地从门缝底下渗透出来,弥漫在客厅凝滞的空气中。
那若有若无、曾经让他感到温暖安宁的茉莉皂香,
此刻却带着一种陈旧、甜腻得发齁,甚至隐隐透着腐败的气息,如同坟墓里开出的花,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可怕的真相。
这扇门,在他眼中,此刻已无异于地狱的入口。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厨房方向传来,伴随着钥匙轻轻搁在鞋柜上的清脆声响。
“国栋?”
林晓梅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刚进家门的轻松和疑惑,
“傻站那儿干嘛呢?灯也不开,黑乎乎的。”
她摸索着按下了墙上的开关,老旧的日光灯管“滋滋”响了几声,
才不情不愿地亮起,惨白的光线瞬间驱散了客厅的昏暗,也刺得李国栋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林晓梅换好拖鞋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袋,里面露出几根翠绿的芹菜叶子。
“妈下午说想吃芹菜肉丝饺子,我特意去买了新鲜的肉馅儿……”
她的话音在看到李国栋手中那份熟悉的纸张时,
戛然而止。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一张骤然失去支撑的面具,
然后迅速褪色,换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僵硬。
她的目光飞快地从报告上扫过,又迅速回到李国栋异常苍白的脸上。
“你……”
林晓梅的声音有些发紧,试图维持住那份自然的疑惑,
“翻妈抽屉了?”
她走近两步,看清了李国栋手中那份报告的日期,
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语气却努力带上了一丝责备和无奈,
“唉,你怎么翻出这个来了?都多久以前的报告了,妈现在情况好多了。”
李国栋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得如同冰锥,直直刺向林晓梅。
那眼神里混杂着巨大的震惊、被欺骗的愤怒,以及深不见底的恐惧。
“多久以前?”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在摩擦,
“五年!林晓梅,这是五年前的报告!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轻度认知功能障碍,脑萎缩早期可能’!”
他几乎是低吼着,将“五年”和“脑萎缩早期”这几个字咬得极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质问,
“你不是告诉我,妈是这两年才开始有点记性不好,才总换医院、才吃那么多药的吗?!
那这五年前就已经确诊的‘脑萎缩早期’,算什么?!”
他向前逼近一步,那份报告被他举了起来,纸张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像一面控诉的旗帜:
“五年!这五年里,她那些‘记性差’、‘糊涂’、‘需要人照顾’,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抽屉里那些不同医院开的心脑血管药,到底是治病的,还是……”
后面的话,他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那个可怕的猜测——“还是害人的道具?”
——终究没能说出口。
老邻居的耳语和那份前夫的死亡鉴定书副本(陈小雨后来交给他的铁盒里的内容)如同幽灵般在脑海里闪现。
林晓梅被他逼人的气势和直指核心的质问逼得后退了半步,脸上血色尽失。
她眼神闪烁,避开了李国栋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短暂的慌乱后,
她迅速调整了表情,眉头蹙起,脸上堆满了委屈和一种“你不懂”的焦虑。
“国栋!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受伤和愤怒,
“妈这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医生当时就说,脑萎缩早期,发展速度因人而异!
妈这些年是时好时坏,大部分时候看起来是没什么大问题,
可你不知道她私下里有多难受!
她头疼、头晕、记不住刚说过的话,晚上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心里害怕又不敢跟我们多说!怕拖累我们!”
她的语速极快,像是在背诵演练过无数次的台词。
“是,我是没跟你说得那么详细!
为什么?
还不是怕你担心,怕你有压力?
我告诉你妈五年前就确诊脑萎缩,你能接受吗?
你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胡思乱想?!”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也红了起来,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冤屈,
“那些药,哪个不是医生开的?
哪个不是为了控制病情、延缓发展的?
你以为我想看她吃那么多药?你以为我愿意她这样?!”
她的胸膛起伏着,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语气带上了一丝疲惫和哀求:
“国栋,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家里事多,小雨也不省心……
可你不能因为一张几年前的旧报告,就怀疑妈,怀疑我啊!
妈她对你还不够好吗?她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疼!你想想她平时怎么对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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