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上方,那扇半掩的铁门外透进的光亮显得有些刺眼。
管理员老人还坐在那张旧木桌后,就着台灯翻看着一本旧书。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
“找到了?”
老人问,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带着回音。
李国栋点点头,将手里的两份旧报纸放到桌上,指着那则读者来信和后面的讣告、事故报道:
“大爷,您当年在厂里……对这起事故,还有印象吗?
对这个写信的‘细纱车间一职工’,您知道可能是谁吗?还有,”
他指着那份1985年的先进名单,
“张淑芬后来……好像再没评过先进?”
老人放下书,拿起那两份报纸,凑到台灯下仔细看了看。
看到那封读者来信时,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像是惋惜,又像是了然。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李国栋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唉……”
老人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摘下老花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动作迟缓,
“厂子大了,人多,事杂。更衣室柜子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封信……登是登了,可那会儿厂里正忙着搞技改,抓生产任务,上面天天催报表,这种‘小问题’,提了也就提了,谁真当回事去查去修?下面车间报了,上面领导批个‘已阅’‘请相关部门处理’,最后也就没下文了。官僚啊……”
他摇摇头,语气里充满了对那个时代的无奈。
“至于写信的是谁……”
老人重新戴上眼镜,浑浊的目光看向李国栋,带着一丝洞悉的怜悯,
“细纱车间,关心更衣室安全的,除了天天在里面换衣服的女工,还能有谁?不过具体是谁,隔了这么多年,真记不清了。也许是哪个心细的班组长?也许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让李国栋的心猛地一沉。
老人又拿起那份1985年的先进名单,指着张淑芬的名字:
“她啊……张淑芬。技术是有的,就是人……心思有点沉,不太合群。八五年那次评上先进,听说……争议不小。”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好像是……考核成绩她和张秀差不多,但班组评议的时候,张秀人缘好,大家都推她。车间报到厂里,最后……好像还是厂里某个领导考虑到平衡,才把张淑芬的名字也加了上去。为这事,私下里好像还有些闲话。”
他摇摇头,
“后来嘛……张秀越来越突出,评标兵,当骨干。张淑芬……技术还在,但心气儿好像就不那么高了,人也更闷了。再后来……就出了那档子事。”
老人的声音低沉下去,
“张秀走了以后,张淑芬好像没多久就调离细纱车间了,去了后勤还是哪里……唉,都过去了。”
“平衡?闲话?”
李国栋咀嚼着这几个词。
所以,在张淑芬心里,她唯一一次和母亲并列的荣誉,可能并非实至名归,而是“平衡”的结果?
甚至可能伴随着“闲话”?
这会不会成为一根刺,深深扎进她那本就阴郁敏感的心里?
而母亲后来的光芒万丈,一次次将她甩在身后,是否让这根刺越扎越深,最终化脓溃烂,滋生出无法想象的黑暗?
“那场事故调查……最后就认定是螺栓老化松动?”
李国栋不甘心地追问,声音干涩。
老人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东西
——同情、无奈,还有一丝讳莫如深。
“联合调查组查了,报告也写了,结论就是意外。机器设备用久了,出问题不奇怪。厂里赔了钱,开了追悼会,事情……也就了了。”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一口水,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那个年代……很多东西,说不清的。人都没了,还能怎样?活着的人,总得过日子。”
他放下缸子,语气带着终结的意味,
“小伙子,有些事啊,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刨根问底,苦的是你自己。拿着你要的东西,回去吧。”
老人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李国栋燃烧的寻求真相的火焰上,却未能将其熄灭,反而激起了更深的寒意和更强烈的执念。
他默默拿起那两份承载着沉重过往的旧报纸,对老人微微鞠了一躬:
“谢谢您,大爷。”
走出那栋阴沉的苏式小楼,室外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寒噤。
天空更加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仿佛随时要砸落。
他站在空旷的厂区旧址上,看着远处拔地而起的新楼盘,再低头看看手中泛黄的报纸,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位感袭来。
母亲明媚的笑容,张淑芬阴郁的侧脸,冰冷的讣告,语焉不详的事故报道,那封石沉大海的警告信……还有老人那讳莫如深的眼神和叹息……所有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呼之欲出却又被重重迷雾包裹的残酷真相。
他几乎可以肯定,母亲的死,绝非简单的意外!
那更衣室柜子上被动过手脚的螺丝,就是张淑芬病态嫉恨的獠牙!
而林晓梅对1987年的恐惧反应,证明她至少知晓母亲死亡的真相,甚至……可能知晓她母亲张淑芬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她们母女,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保守着这个血腥的秘密,并最终将这份扭曲的恨意,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那场始于模仿的“温暖”陷阱,那一步步的渗透、欺骗、下药……
都是迟来了三十多年的、更加阴毒残忍的报复!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嗡嗡的蜂鸣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屏幕上跳动着林晓梅的名字。
李国栋盯着那个名字,眼神冰冷。
他深吸一口带着尘埃和寒意的空气,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林晓梅撕心裂肺、充满了极致惊恐和绝望的哭嚎声,那声音如此凄厉,几乎不似人声:
“国栋!国栋你在哪儿?!快回来!快回来啊!妈……妈她不行了!突然就晕倒了!口吐白沫!怎么叫都叫不醒!医生……医生说是突发性脑溢血!要立刻手术!要……要十万块钱押金!医院催着交钱!我……我手里一分钱都没有了!国栋!求求你!救救妈!求求你快拿钱来!十万!现在就要!不然……不然就来不及了!呜呜呜……求你了!看在我和孩子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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