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起瘪掉的茶缸,说“不用了”,声音干巴巴的。
那搪瓷脸盆和暖水瓶的红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茉莉花的香味…今天好像特别浓,浓得让我有点喘不过气。
更衣室里人声嘈杂,可我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阿秀还在说着什么,她的嘴一张一合,但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她凭什么?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是她的?
凭什么她撞坏了我的东西,还能用那种理所当然的、带着怜悯的语气说要赔偿?
那是我爸留下的…
胸口堵得厉害,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我拿着瘪掉的茶缸,快步走了出去,把她的声音和那该死的茉莉香都关在了门后。
雨丝落在脸上,凉冰冰的。
——
字迹在这一页的末尾,开始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颤抖,最后几行几乎是用力划在纸上,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懑。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是她的?”
——这句话像一个狰狞的裂口,预示着某种坚固的东西正在内部崩塌。
李国栋屏住呼吸,指尖冰凉。
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气盛、内心失衡的张淑芬,在更衣室那场看似微不足道的碰撞后,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那掉落的旧茶缸,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长久积压的羡慕、嫉妒和不平彻底引爆。
那浓郁的茉莉花香,此刻在文字中不再是向往,而是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毒雾。
这一页之后,日记出现了明显的断层。纸张不再是之前那种相对统一的泛黄,中间似乎被撕掉了几页,残留着参差的毛边。
李国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急切地翻过那参差的断口。
下一页的纸张更新一些,黄得没那么厉害。
而上面的字迹——李国栋猛地瞪大了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完全变了!
不再是娟秀工整的蓝色钢笔字。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潦草、歪斜、带着神经质般力度的铅笔字迹!
字的大小不一,笔画时而深切入纸,时而虚浮飘忽,仿佛书写者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精神状态。
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无日期) 又梦见了。
更衣室…那个柜子…轰隆…好响!阿秀的脸…白的…血…红的…到处都是红!
她说“淑芬…帮我…” 手…我的手好冷…不是我!螺丝…不是我拧的!是它自己松了!对!是螺丝松了!关我什么事?!
(字迹狂乱,反复涂抹)
她活该!她抢了标兵!抢了厂花!抢了所有人的喜欢!她连他都要抢!
(“他”字被反复用力描粗)
她凭什么拥有那么多?她该死!该死!该死!!!
(三个“该死”一个比一个用力,几乎划破纸背)
嘘…安静…没人知道…没人看见…那是个意外…对,意外…大家都这么说…
(字迹忽然变得细小蜷缩,带着一种诡异的安抚意味)
过去了…都过去了…
李国栋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
他死死盯着那潦草字迹中反复出现的“柜子”、“螺丝”、“血”、“意外”、“该死”……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母亲阿秀!
1987年纺织厂更衣室!
倒塌的柜子!
重伤不治!
尘封多年、定性为“意外”的惨剧!
日记本从他剧烈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积满厚厚灰尘的地板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灰雾。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一个蒙尘的旧五斗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搅动着,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和灭顶的恐惧瞬间将他吞没。
他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嘶哑的、拉风箱般的抽气声在死寂的阁楼里回荡。
“不是意外…不是意外…”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尖叫,盖过了所有轰鸣,
“是她!张淑芬!是她拧松了螺丝!是她害死了我妈!”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如此巨大,几乎要撕裂他的神志。
他靠着冰冷的橱柜,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最终颓然跌坐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
手电筒的光柱随着他身体的晃动,在低矮的屋顶和杂乱的旧物间疯狂跳跃,光影交错,如同他此刻崩溃混乱的内心。
阁楼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沉重得压得他喘不过气。
灰尘颗粒在手电筒的光束里疯狂舞蹈,像是无数窥伺的眼睛。
李国栋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旧橱柜,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全身的肌肉都在神经质地颤抖。
母亲阿秀模糊的、带着温暖笑意的面容,与张淑芬那张看似温婉无害、此刻却透出无尽森然的脸,在他眼前疯狂地交叠、撕扯。
“螺丝…不是我拧的…是它自己松了…”
“她活该!…该死!该死!该死!!!”
“嘘…安静…没人知道…是个意外…”
日记本里那潦草癫狂的呓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他的大脑深处。
原来母亲引以为傲的“厂花”称号,那场看似光鲜的表彰,竟在另一个女人心中埋下了如此扭曲的恨意!
那更衣室里倒塌的沉重柜子,那夺走母亲生命的“意外”,竟是源于一场如此卑劣、如此处心积虑的谋杀!
恨意!
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瞬间在他胸腔里猛烈爆发!炽热的岩浆奔涌咆哮,烧灼着他的理智。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那焚心蚀骨的愤怒和痛苦。
他想嘶吼,想冲下楼去,想抓住那个伪装了数十年、用茉莉香和温言软语编织陷阱的老女人,想亲手撕开她那张伪善的面具,想质问她,想…让她付出代价!
就在这恨意即将冲破理智堤坝的瞬间,
日记本后半段那些更诡异、更指向他自身的文字,如同兜头一盆冰水,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冲天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渗入骨髓的恐惧所冻结。
他挣扎着,几乎是爬行着,再次抓起了那本跌落在地的、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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