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第三庭的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铅水。
深色木质审判台高踞前方,巨大的国徽悬于其上,肃穆庄严。
旁听席上人头攒动,低沉的议论声像一群焦躁的蜜蜂在嗡鸣。
记者们的镜头长枪短炮般对准了证人席的方向,等待着那个关键身影的出现。
李国栋坐在原告及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的席位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历经风霜侵蚀却仍未倒塌的石雕。
他身上那件半旧的深色西装,是昨日李妍执意熨烫平整的。
女儿此刻就坐在他身后的旁听席第一排,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背上,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西裤的布料,指尖冰凉。
眼前是被告席——空着。
林晓梅的名字孤零零地挂在被告席的铭牌上,人却远在东南亚,只有她的代理律师,一个面容精干、眼神锐利的男人,正低头翻阅着厚厚的卷宗,显得成竹在胸。
而另一块铭牌上,“张淑芬”三个字旁边,标注着“另案处理(无刑事责任能力)”。
李国栋的目光扫过那行小字,胸口一阵窒息的闷痛,那些精心策划的“关怀”、那些茉莉香气下的致命操控……一切都指向那个正在精神病院接受强制医疗的老人。
今天法庭审理的核心,是林晓梅涉嫌的合同诈骗罪(针对巨额拆迁款)、重婚罪,以及张淑芬(由其监护人代为承担民事责任)相关的侵权损害赔偿。
“传唤证人,陈小雨。”
审判长沉稳的声音穿透了整个法庭,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侧门打开,一道纤细的身影在女法警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十六岁的陈小雨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素色连帽卫衣,帽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她瘦得惊人,宽大的衣服下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在支撑。她低着头,视线牢牢锁住自己的脚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抗拒的沉重。
无数道目光,有好奇、有探究、有同情、也有不易察觉的鄙夷,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走到证人席前站定,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法警低声引导她宣读了证人保证书,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颤音。
“证人陈小雨,”
公诉人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神情严肃的女检察官,她站起身,语气尽量放得平和,
“请陈述你的身份,以及与本案被告林晓梅、张淑芬的关系。”
小雨的头垂得更低了,沉默在法庭里蔓延。过了好几秒,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
“我是陈小雨…林晓梅…是我妈妈。张淑芬…是我外婆。”
“根据警方调查和此前你向公安机关所作的陈述,你是否长期处于林晓梅与张淑芬的控制和影响之下?她们是否曾对你进行过威胁或精神压迫?”
公诉人继续问道,问题直指核心。
小雨的身体猛地一颤,双手在证人席的栏杆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积聚勇气,声音稍微大了一点点,却依旧破碎:
“…是。她们…她们要我听话…按照她们说的做…不然…不然…”
她哽咽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清晰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被告席上,林晓梅的代理律师立刻举手示意:
“反对!公诉人引导性提问,且证人证词模糊,存在主观臆断!”
“反对有效。”
审判长看向公诉人,
“公诉人,请围绕具体事实进行询问。”
公诉人点点头,转换了方向:
“陈小雨,在去年十月至今年一月期间,也就是拆迁消息公布后,你是否多次目睹或参与了林晓梅转移李国栋先生名下财产的行为?
例如,你是否知道那笔二十万手术借款的真实去向?”
小雨的嘴唇翕动着,眼神慌乱地扫过旁听席,似乎在寻找什么。
当她的目光掠过李国栋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李国栋迎着她的目光,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悲悯的平静。这目光似乎给了她一丝微弱的支撑。
“我…我知道一点…”
小雨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妈妈…林晓梅…她让我…让我注意李叔叔…李国栋的银行卡密码…她…她有天晚上,趁李叔叔睡着,用他的手指…解锁了他的手机…转了钱…”
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那个深夜的片段,林晓梅如何在黑暗的客厅里,小心翼翼地托起李国栋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用他的指纹解锁手机屏幕的幽光映着她专注而贪婪的脸。
“具体金额和去向呢?”
公诉人追问。
“我…我没看清全部…但后来…后来我在她旧手机里…看到过美容院的预约信息…很大的数字…”
小雨的声音越来越低。
林晓梅的律师再次高声反对:
“审判长!证人证词均为间接听闻或推测,且其作为利害关系人,证词可信度存疑!其精神状态是否适合作证也需考量!”
他试图打断这不利的证词链条,并暗示小雨的精神状态可能受到案件影响而不可靠。
审判长看向小雨:
“证人陈小雨,你是否需要休息?”
小雨用力摇了摇头,帽檐下露出的下巴绷得紧紧的。
“不…不用。”她声音微弱却坚决。
公诉人继续推进,问题开始触及那个核心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谋:
“陈小雨,关于张淑芬的身体状况。根据你长期共同生活的观察,她的‘老年痴呆’症状,是真实的吗?还是…有表演或者人为夸大的成分?”
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破了法庭表面维持的平静。
旁听席上响起压抑的惊呼和更激烈的议论。
李国栋的呼吸骤然屏住,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李妍在身后也猛地坐直了身体,双手紧紧抓住了前排椅背。
小雨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这个问题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完全露出了帽檐下的脸。那是一张年轻却过早刻上沧桑和恐惧的脸,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布满血丝,下唇被自己咬出了深深的齿痕,几乎要渗出血来。泪水在她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看向公诉人,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巨大的痛苦,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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