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老房子的废墟像一块巨大的、丑陋的伤疤,裸露在城市的肌理上。
空气中弥漫着粉尘、朽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寂气味。
李国栋站在曾经是客厅的位置,脚下是碎裂的瓷砖和扭曲的金属窗框。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微尘,它们翻滚、沉浮,如同被这场风暴撕碎的无数生活碎片。
法院的判决下来了,林晓梅的名字被通缉令覆盖,消失在东南亚的某个赌场或整形医院的阴影里。
张淑芬躺在疗养院的病床上,意识在混沌与短暂的清醒间挣扎。
陈小雨暂时被安置在福利机构,等待着最终的去向。
而李国栋,带着一身洗刷不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创伤,以及那笔历经波折终于大部分回到他名下的拆迁款,回到了这片承载了太多谎言、阴谋和血泪的土地。
他是来清理最后的遗痕的。
警方取证早已结束,剩下的不过是些不值钱、也无处安放的杂物,将被彻底掩埋或运走。
社区工作人员递给他一个沾满灰尘的纸箱:
“李师傅,这是最后从阁楼角落清出来的,好像是林晓梅的东西,您看看?”
纸箱很轻。
李国栋麻木地接过,没有立刻打开。
他环顾四周,目光掠过断壁残垣,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精心布置的“温馨”客厅,看到摇曳烛光下拼接的全家福,看到张淑芬递来的那杯42度的茉莉花茶……
一切都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噩梦,而他是唯一被留在梦魇中的人。
他抱着纸箱,走到废墟边缘一块相对干净的水泥台阶上坐下。
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粉尘味道的空气呛得他轻咳了几声。他打开了纸箱。
里面东西不多:
几本陈旧的时尚杂志,一个断齿的梳子,几件褪色的廉价首饰,还有一个厚厚的、硬壳封面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是淡雅的米黄色,印着糖霜和蛋糕的图案,边角已经磨损,沾染着点点油渍和面粉的痕迹。
这是林晓梅的烘焙笔记。
李国栋的手指抚过封面。
曾经,这个笔记本是林晓梅精心营造的“美好生活”的重要道具。
多少个深夜,她对着镜头,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分享着配方,背景里是暖黄的灯光和(刻意摆放的)陈小雨学习的侧影。
那些蔓越莓饼干、提拉米苏的香气,曾经是他孤独生活中的一缕虚幻的暖光,如今却只让他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心理,翻开了笔记本。
前面几十页,工整地记录着各种西点的配方、步骤、注意事项,甚至还贴着小票、剪报,记录着原料价格的变化。
字迹娟秀,图文并茂,显得异常认真和专业。这曾经是她赖以谋生的工具,也是她吸引他的诱饵之一。
李国栋一页页翻过,那些熟悉的点心名字——“熔岩巧克力”、“北海道戚风”、“伯爵红茶司康”——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每一笔一划,都写满了处心积虑的表演。
翻到中间部分,笔记开始变得潦草。有些页面被撕掉了,留下参差的毛边。空白处开始出现一些零散的、与烘焙无关的字句:
“妈今天又认错人了……叫我‘阿秀’……”
“小雨的成绩单……班主任的眼神……该死!”
“钱……还要更多……必须快……”
“他(一个潦草的箭头指向某个配方标题)的药……剂量……”
这些字迹透露出林晓梅内心的焦虑、恐惧和对金钱的贪婪。
李国栋的手指在这些字句上停顿,仿佛能触摸到她当时紧绷的情绪。
表演的压力,母亲的疯狂,阴谋的步步紧逼,都在侵蚀着她。
笔记本的后半部分,使用得很少了。
大概是在拆迁消息明确后,她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烘焙上了。
李国栋机械地翻着,就在他准备合上这本承载着虚假甜蜜和真实罪恶的笔记时,指尖触到了最后一页纸张的异样。
这页纸似乎比其他的要厚一点,边缘粘合得有些紧。
他心头莫名一跳。
用指甲小心地沿着边缘抠了几下,发现这一页纸竟然是两页粘合在一起的!
中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他屏住呼吸,更加小心地撕开粘合处。粉尘在光线中飞扬。
一张老照片,无声地滑落出来,掉在他的膝盖上。
李国栋愣住了。
照片是黑白的,四角微微泛黄,带着岁月特有的颗粒感。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七八十年代常见的、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站在一个工厂大门前。
他身姿挺拔,脸上洋溢着那个时代特有的、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真笑容,眼神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那是二十岁左右的李国栋。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他头皮发麻。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拍过这张照片!背景的工厂大门……他努力回忆,似乎是母亲张秀曾经工作过的纺织厂附属机械厂的大门?他年轻时在那里做过短暂的临时工。
是谁拍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颤抖着手指,翻过照片。
背面,一行褪色的蓝色钢笔字,笔迹纤细而清晰,正是林晓梅的字迹:“阿秀的儿子,真像她。要是我的……”
后面的字迹戛然而止,被一个浓重的墨点覆盖,仿佛书写者内心的情感突然翻涌,无法继续,又或者是不敢继续。
“阿秀的儿子,真像她。要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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